◎章銅勝

小巷應(yīng)該是又彎又長的，彎曲盤桓在小城、老鎮(zhèn)，或是古老的村落里。每條小巷，對于你，不管是否熟悉，它都是別有風(fēng)情的。

我曾經(jīng)迷戀在小巷子里漫步的感覺，穿千層底的布鞋，走在光滑的石板路上，曲曲拐拐，一個人慢慢的走進(jìn)巷子里，像走進(jìn)了漫漫的時光通道，走進(jìn)了煙火迷離的生活深處。

小巷是一個進(jìn)口，當(dāng)你從外面的世界走進(jìn)它，你會朝它不停地張望，你想在巷子里看個究竟，想要探究深藏在巷子深處的東西，探究那些掩藏在高宅深院和斑駁光影里的悲與歡、聚與散、愛與恨。你也會在小巷里的漫步中陷入深思，想著那些原本與你無關(guān)的東西，你想窺探的秘密，可能只是你希望知道的另一種存在的意義。

獨自在小巷里漫步，宜在雨后。此時，雨已經(jīng)停了，云層變得薄而透亮，在小巷里抬頭望去，偶爾還能看到遮住巷口的一小塊瓦藍(lán)的天空。那片瓦藍(lán)的天空，是小巷最明朗的出口，看著那個方向，你心坦然，你不會再擔(dān)憂會迷失自己，你在小巷里安之若素地徜徉。

巷子里，墻上殘留著雨跡，影像斑駁的記憶像一幀水氣泱泱的潑墨寫意，墻根的青苔和蕨類植物，在雨后異常翠綠、清新。此時，朝向巷子的窗戶關(guān)著，門虛掩著，屋里的人聲時或傳來，一兩聲的犬吠過后，巷子里反而更顯安靜。

屋檐上的水滴還在不停地滴落，落在檐前的水圳里，叮叮咚咚的聲音，被水圳里的喧嘩所淹沒。水聲在雨后的清涼里顯得異常單薄。而我，更像是一尾在清涼的巷子里游動著的魚，在從巷子上空灑下的明亮光線里，我的目光撫摸著墻上水墨的淋漓和苔影的蒼翠，在巷子深處的古意蒼然里，我迷失了方向、時空和自己。

戴望舒獨自在雨巷里漫步時，遇見了那位撐著一柄油紙傘、結(jié)著丁香一樣的愁怨的姑娘。于是，雨中的小巷就變得深情而又詩意迷離了。

深情的小巷，也是無奈的。一個春雨初霽的清晨，陸游在臨安一處深深的巷子里醒來，推窗而望，巷子空空，小樓孤寂，昨夜的雨是涼的，今晨的空氣也是涼的，他的心情也如瓦上泠泠的水珠般透明沁涼，盈盈欲滴?！百u杏花嘞—”，一聲清脆的女聲傳來，他知道杏花已在風(fēng)雨中飄落，春天也在深巷中漸行漸遠(yuǎn)了，他寫下了“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的落寞，曾經(jīng)的閑作草和戲分茶的心情也遠(yuǎn)了，他笑自己誤把臨安作京華，就有了“素衣莫起風(fēng)塵嘆，猶及清明可到家”的想法。

陸游的小巷里，藏著杏花飄落的點點輕愁和世事的薄涼。

在小巷子里漫步，借以消磨無聊的時光，最好是在冬日的清晨。太陽剛升上小巷里最高的那株古木的樹梢，光線已經(jīng)斜斜地穿過墻頭和巨大的樹影，一絲一縷地在小巷中交織，照亮了向東的半邊窗戶，照亮幾個調(diào)皮地跑來跑去的身影，也照高了站在燃起紅泥小火爐前煮水炊茶的老人的臉，陽光中，一縷淡藍(lán)柴煙，煊染得小巷溫暖如斯。

一條小巷，就是一道人間的風(fēng)景。

小巷還是個通道，顧城邁進(jìn)了小巷深處的絕望情緒里，再也沒有走出來，那是他的悲哀。他在短詩《小巷》里寫道

“小巷/又彎又長/沒有門/沒有窗/我拿把舊鑰匙/敲著厚厚的墻”。

對于一直堅持唯美的顧城來說，那條深深彎進(jìn)詩人生命的小巷過于幽深閉鎖了，以至于沒有了門和窗，手中的一把舊鑰匙，又怎能敲開那樣一堵厚厚的墻，厚厚的絕望呢。

顧城沒有看到小巷里的人間煙火，沒有看到雨后、清晨小巷中的熱鬧喧嘩，他永遠(yuǎn)錯過了那些小巷里的美好。

小巷無言，仍然彎曲盤桓在小城、老鎮(zhèn)，或是古老的村落里，它包容著每一個走進(jìn)，又走出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