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2年06月18日
◎申功晶
四歲那年,我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件生日禮物——全套《西游記》連環(huán)畫,精美的塑料袋,連封面都是彩色的:猴王出世、龍宮借寶……靈山參佛祖,總共36冊,不識字也不打緊,隨著生動逼真的連環(huán)繡像引導(dǎo),連蒙帶猜一頁頁讀下去,便可以感受朦朧的情節(jié),那種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奧義讓人心領(lǐng)神會,無師亦自通。
于幼時的我而言,小人書的誘惑遠遠大于糖果、玩具,我喜歡趴在光不溜秋的地板上,把頭埋得深深,如饑似渴地盯著手里的小人書,生怕一眨眼就飛了,不吵不鬧一看就是一整天,父母覺得這樣帶娃真省心,于是,陸陸續(xù)續(xù)給我買了《水滸》、《聊齋》、《楊家將》、《興唐傳》……一冊冊插圖就像一道道順次打開的風(fēng)景,一套套故事就是一幕幕紛紛揚揚的大戲,有喜劇、悲劇、正劇……譬如,東周列國志、三國演義是長篇恢宏的歷史正劇、波瀾壯闊的戰(zhàn)爭史詩,孔明的鞠躬盡瘁,關(guān)公的忠勇可嘉,讀來令人蕩氣回腸;水滸充斥著濃郁的匪氣、俠氣的快意江湖;興唐傳則糅合兩者之大成,既有帝王將相之廟堂高遠,又有草頭英雄之江湖豪氣;《聊齋》讓我初窺了男女之間愛情的深邃華麗;《白蛇傳》勾勒出一幅幅白蛇為許仙宛轉(zhuǎn)蛾眉馬前死的愛情悲歌,令人潸然淚下,肝腸寸斷。
一幅幅繡像,遠山近水層次分明,衣裙勾勒細致入微,寥寥數(shù)筆,不同人物不同形象呼之欲出,書生、將帥、帝王、俠客、美女、神仙、鬼怪……《空城計》里孔明淡定自若、焚香撫琴的形象;《武松打虎》武松左手按住大蟲的頂花皮,起右拳猛砸大蟲門面,中緊張刺激的畫面躍然紙上;三言二拍則一幀一幀細水長流將故事娓娓講完,好似一幅幅微電影;《七俠五義》船上馬下,刀光劍影虎虎生風(fēng);最富戲劇性的是《楊家將》的《智審潘仁美》,寇準、八賢王為拿下潘仁美陷害楊家的供詞,在夜間布置陰曹地府氛圍,摧毀潘美的心理防線,唬得大奸臣俯首認罪。
年少時,最愛白皙漂亮的少年英雄,一匹馬、一桿槍,馳騁沙場,縱橫江湖,無拘無束于天地間,何等愜意灑脫,趙子龍單槍匹馬救阿斗,直闖八十萬曹軍如入無人之境;小羅成科場勇奪狀元,睥睨群雄,華麗麗地詮釋了什么叫“有顏有才就任性”;岳云兩柄銀錘獨闖金營,打得金兵鬼哭狼嚎、哭爹叫娘。讀小人書,遍嘗人世間悲歡離合,身浸其中,仿佛也成了故事里的主角,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這方寸之間,吟唱出了人世間的真善美;巴掌之地,為幼小的心靈打開了一扇窗戶,知道這個世界上除卻一日三餐,還有一種無形餐飯叫做精神食糧。
小人書看多了,隨手也能涂鴉上幾筆,直到上了大學(xué),接觸過一段時間國畫,突地憶起小人書里的繡像,倒是頗具國畫遺風(fēng)的。那些看似簡潔流暢的白描線條或凝重、或奔放、或瀟灑、或傳神地勾勒出一個個令人神往的故事,實則每一筆都凝聚了大師的心血和智慧,才將美學(xué)發(fā)揮到極致??上У氖?,老宅拆遷,小人書歷經(jīng)顛沛流離,散落得所剩無幾,跨入新世紀,小人書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默默退出了歷史舞臺。
多年后,我漫步古鎮(zhèn),看到地攤上擺著幾本小人書,瞬間勾起了兒時回憶,隨意掀翻起來,秦瓊賣馬、羅成叫關(guān)、呼延慶打擂……時光似乎在書頁翻飛間回旋、流轉(zhuǎn),書本雖小,卻支撐著一個不小的世界,它們曾經(jīng)將一個個似懂非懂的孩子引領(lǐng)進入一間間奇妙的殿堂,溫良的趣味和淡淡的色彩,在那孤獨的歲月里,一本本小人書灌溉著無數(shù)70、80后,他們有些成了文學(xué)家、有些成了畫家,它引領(lǐng)了一代人走向了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道路,亦或培養(yǎng)了對繪畫欣賞的趣味,給予的養(yǎng)料是雙份的。那泛黃的書扉頁,發(fā)霉的紙漿味,成了一個時代的絕唱,“少年子弟江湖老”,白馬銀槍的少年將軍依舊青春如昔,縱橫天下無敵手,那些留在記憶里的人,仍是那般活色生香,小時候看羅成,仿佛是鄰家哥哥,現(xiàn)在,依舊是小鮮肉一枚,而看書的人卻從青鬢朱顏到華發(fā),被時光改變了許多,然書里的人卻仿佛永遠被時光凝固。
常常在想,出生在我們那個時代的人其實頂幸福的,雖然沒有網(wǎng)絡(luò)、微信,然有小人書作伴,就有一個個做不完的瑰麗夢,比起現(xiàn)在的低頭族,我們的青蔥年代既綠色環(huán)保又增長知識,小人書,藏著一代人的童年,一個時代的縮影,或許,它才是盡善盡美的國學(xué),源遠流長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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