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全富

       已是仲秋時節(jié)，臘月山村寨子里的那一棵大柏樹，在秋日夕陽的照耀下，每一根枝條都慵懶的斜伸著，反射著金黃色的光澤。此時，在村活動室外的廣場上，一堆熊熊燃燒的篝火映紅了半邊天，火堆外，人們手牽著手，一場鍋莊舞的表演正在如癡如醉的進(jìn)行中。

       其實，在嘉絨藏族聚居的臘月山村來說，鍋莊舞并不算是用來表演的，居住在這里的人們，天生就能歌善舞，對于跳鍋莊舞，就像是生活中吃飯穿衣一樣的自然，只要有場地，只要眾人走到了一起，手牽著手，就可以即興跳起來。在鍋莊舞的表演中，男女自成兩隊，領(lǐng)舞者只需要一張帕子，一掛串鈴即可，張開嘴，將原始的歌詞唱出，隨著節(jié)拍緩緩而舞。寨子里的人，似乎人人都有著跳鍋莊舞的天賦，從乳氣未脫的孩童，再到銀發(fā)如雪的老者，都能在舞蹈中跳出原始古樸的韻味來。跳鍋莊舞就成了臘月山嘉絨民族之間溝通交流和表情達(dá)意的特殊方式，親朋好友相聚一起要跳鍋莊舞，逢年過節(jié)要跳鍋莊舞，結(jié)婚喜慶要跳鍋莊舞，修房造屋要跳鍋莊舞，就連春種秋收都要一起跳鍋莊舞，一年一度的朝圣會更要大跳特跳……

       一般來說，鍋莊舞很少有獨舞的職能，都是幾個人或幾十個人一塊起舞。鍋莊舞把山間生靈的形態(tài)、步伐和舞蹈加在一起，便構(gòu)成了即粗獷又溫柔的鍋莊舞。趙爾豐等撰寫的《請史稿》卷一百一、志七十六樂八中記有“高宗平定金川，獲其樂日大鍋莊司舞十人，每兩人相攜而舞，一服蟒袍、戴翎、掛珠、斜披黃藍(lán)二帶，交加十字?！边@是歷史上對鍋莊舞的準(zhǔn)確記載。在嘉絨聚居地區(qū)，鍋莊舞分為大鍋莊和小鍋莊，大鍋莊歌聲雄渾有力，舞步動靜結(jié)合，張弛有度，或天馬行空，或龍盤虎躍，小鍋莊舞唱腔猶如行云流水，舞步輕盈飄逸。在舞蹈中，有時成長蛇陣，有時成螺旋狀，最有意思的表現(xiàn)形式是男領(lǐng)舞者帶著一群男人們隨時隨地在場地中往返跳，而女領(lǐng)舞者則要帶領(lǐng)女隊避讓之，其中隱含有互道愛慕之意。

       有傳說，嘉絨的原住民是西夏黨項族的一支，在南北朝時期從陜西內(nèi)遷到此，因此這里的女孩秉承了黨項女子的特征，天生麗質(zhì)，顏若挑花，身材窈窕，不施粉黛，依然氣韻畢現(xiàn)，她們不僅容貌艷麗，而且個個能歌善舞。不過村寨里的男子漢們更引人注目，他們有著康巴漢子般魁梧健碩的身體，古銅色的臉龐，嬌健的舞姿盡顯嘉絨藏族的那種粗獷豪邁之情。在舞者中，走在最前面的幾位老人，雖然銀須飄飄，然而還保持著偉岸挺拔的身姿，舉手投足間盡顯舞蹈的精髓，他們的聲音低沉，仿佛如陣陣春雷滾滾而來，有時也扯開嗓子婉轉(zhuǎn)的唱誦，猶如天籟之音，沁人心脾。舞者隊列嚴(yán)格按照長幼輩分秩序排列，在這里跳舞，絕不能一悖這種規(guī)矩，加入舞蹈隊伍時，既要看自己的年齡，又要根據(jù)自己的輩分站在最合適的位置。眼前的舞蹈中，唱腔起初婉轉(zhuǎn)，猶如一位鋼琴家輕撫琴鍵，剎那間，一串音符在篝火旁縈繞，其間串鈴叮當(dāng)作響，清脆悅耳的聲音恰到好處的落在節(jié)拍間，指揮著整支隊伍，兩腳交替著抬起，交替著落下，滿臉都是陶醉的樣子。舞蹈中，抬腳、跨步、收腳、屈膝、彎腰，一連串動作看上去是那么的和諧自然。我想，此時此刻，他們一定是得到了某一種自然力的感召，感悟到人生的奇妙之處，為了獲得讓靈魂得到慰藉的聲音或節(jié)奏，就算舞姿并不是那么優(yōu)美，然而舞者的心底深處洋溢的幸福已深深的觸動著周遭的人，一起律動，一起心跳，在快樂之中徜徉。

       對于臘月山村寨的鍋莊舞，在唱腔上，吸取了藏族古典音樂，舞蹈由引子、歌曲組成。最常見的形式是起初為慢板的歌曲，到一定的時段，慢板逐漸向快板遞進(jìn)。引子都由歌聲來代替，曲調(diào)較固定，歌曲典雅，節(jié)奏舒展，與快速的舞曲形成鮮明的對比。演唱時再配以簡單的舞蹈動作。舞步動作多模擬動物形態(tài)，如“猛虎下山”“雄鷹盤旋”“孔雀開屏”“野獸戲耍”，注重姿態(tài)的情緒變化和表現(xiàn)，這正是藏族人民彪悍氣質(zhì)在舞蹈中的體現(xiàn)。在大鍋莊中，兩手斜舉，如雄鷹在山間飛舞，小鍋莊中，手牽著手，跳躍騰挪，動若脫兔。許多觀賞鍋莊舞的游客都坦言，起初，他們都覺得舞蹈形式過于簡單，可是到后來，竟然感受到了蘊(yùn)藏其間的巨大魔力?？粗粗?，一種愉悅、一種沖動在心底油然而生。隨著這種感覺的持續(xù)和加深，一股神秘的力量便然灌入自己的心間，不由自主加入到舞者的隊伍中，自然而然地扭腰跨步，與舞者們輕聲哼唱起簡單明快的藏歌來。在村寨中跳鍋莊舞跳得多了，就感覺到它的組成其實很簡單，抬腿，跨步，扭腰、屈膝，一連串簡單的動作在不停的反復(fù)，然而我想就是因為這簡單，才能讓浮躁的我沉醉其中。也許，越是簡單的事物，才更接近事物的本真，越是簡單的，才蘊(yùn)藏有不可莫測的力量。

       這一夜，我跟隨舞者們跳了一曲又一曲，夜半時分，皎潔的圓月掛在了空中，將柔和的光芒灑滿山寨，篝火已漸漸熄滅，然而我們的歌聲還是那么的響亮，舞步還是那么的激越，一夜無眠，一夜歡樂，就讓我們的歌聲與明月為伴，讓我們都迷醉在這舞蹈中吧。

      臘月村的鍋莊，能使人忘記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