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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的起點

甘孜日報    2017年11月13日

       ■李娟

      十年前我在機關(guān)上班,工作之余陸續(xù)寫出了一些文字,并貼到網(wǎng)上。漸漸引起一些網(wǎng)友的注意,得到了一些前輩的認(rèn)可,最終在2010年獲得出版機會。這就是《阿勒泰的角落》。感到喜悅,也感到不安。

      到目前為止,我的寫作只與我的個人生活有關(guān)。很多讀者質(zhì)疑這樣的寫作能維持多久。我也曾為之迷茫。但是,考慮這些事情的同時,生活還在繼續(xù),文字還在流淌。表達(dá)的意愿仍然強于一切。那么暫且先這樣吧。

      還有讀者對我的生活近況好奇。

      五年前我從地委宣傳部辭職后,生活一直非常動蕩。直到去年才安定下來。去年春天,我把我的家從書中所說的“阿克哈拉牧業(yè)村”遷至阿勒泰市郊農(nóng)村。如今家里有三畝地,種了喂牛的飼草和玉米、葵花。養(yǎng)著四頭牛,一群雞鴨,以及三條狗。去年一直在修房子,蠻辛苦的,如今新生活剛剛理順。同時在城里也買了樓房。謝謝大家關(guān)心。

      還有些讀者總會問起我的“妹妹”。在這本書里,我曾寫過她的戀愛。其實她并不是我親妹妹,是繼父帶來的孩子,在我家生活了六七年。正是我寫下那篇文字的那一年,她的命運改變了。那時她剛滿十八歲,在老家農(nóng)村,這個年齡可以嫁人了。家鄉(xiāng)人昏昧,嫁一個女兒能得一筆彩禮,算是發(fā)一筆小財。于是她的生母把她叫回四川,草草嫁了。聽說嫁得不太好。

      那時我們的家庭剛從橋頭遷至幾百里外的南面戈壁—阿克哈拉。那里偏僻閉塞,環(huán)境惡劣。搬家的頭一年,為了照顧九十歲高齡的外婆,我托人幫忙,去到城市謀職,從此很少回家。媽媽和繼父、妹妹三人過得非常艱難。妹妹離開時,我的繼父,也就是書中那位自學(xué)成才的補鞋匠,也不堪困窘,卷鋪蓋走了,去內(nèi)地打工。聽說后來過得也不好,還進(jìn)入了傳銷集團。唯一的幾次聯(lián)系是打電話來鼓動我也去參與他們的“大業(yè)”。后來再無音信。

     在這段生活完全消失之前,我以文字記錄了許多難忘的細(xì)節(jié)。閱讀時,連自己都為之動容。常常想,如果這些文字由現(xiàn)在的自己來書寫,可能不會寫得如此平和,如此溫暖吧。

     有很多讀者善意地勸告:“李娟,你一定要保持你的純真與樸素,千萬不要被城市和現(xiàn)實所污染……”對此只能苦笑。況且,刻意地保持純真,這本身就不是一件純真的事吧?而真正的樸素也用不著去“保持”的。至于城市與現(xiàn)實的“污染”,我不相信還有人能避開這個時代的印記。我們都是這個時代的產(chǎn)物,不是穿越而來。而我,我要么是強大的,不受這印記的主宰;要么是懦弱的,回避了這印記。

     我從小在城市長大,至今仍然依賴城市生活。大約因為經(jīng)驗上的反差,才會對鄉(xiāng)村生活有特別的體會。同樣,大約也因為從小生活動蕩,才更貪戀寧靜與一成不變;因為歷經(jīng)暴力,才更愿意描述平安與溫柔;因為悲傷,才敏感于喜悅……當(dāng)然,所有這些只是“大約”,只是非得有說法時才想到的借口。有時候想想,寫作是多么神秘的事!為什么是我寫而不是身邊的人寫,為什么寫成了這樣而不是那樣……只能解釋為“命運”了。

     正是同樣的命運,令我再也無法回到阿克哈拉或沙依橫布拉克,也無法“保持”過去的那個自己,無法迎合讀者的期待。但是,作為我文字的起點,這本書,這些已經(jīng)結(jié)束的故事,已經(jīng)消失的生活,這些昨日的情感,將永遠(yuǎn)是我寫作最重要的基石,支撐我生命中最沉重的一部分。我感謝寫下這些文字的那個過去的自己,感謝每一個能夠諒解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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