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軍調查工作組向魚通區(qū)政府贈送錦旗。 馬云飛 供圖

   ◎本網記者 謝臣仁

  “因為前期疫情耽擱了，今把馬國昌父親1953年在當時的西康省藏族自治區(qū)調查魏雄英機組的照片和日記影印件傳來，希望能借助貴報對67年前的尋機過程進行報道，讓大家緬懷烈士、傳承精神?！?月18日，本報記者收到湖北武漢市民馬云飛傳來的康定”空軍烈士墓“的相關資料。

  馬云飛的父親叫馬國昌，1953年任中國人民空軍13師政治部宣傳科長。正是馬國昌老人在1953年率隊赴當時的西康自治區(qū)（地級）康定地區(qū)尋找c—46·8005號運輸機魏雄英機組（空軍烈士墓烈士）犧牲地，對飛機失事事件進行全面調查。馬國昌把整個尋找過程作了詳細記錄，繪制了《西康山區(qū)尋機記》的封面，從日記的96頁至143頁進行了全紀錄。目前，飛機失事調查報告存于中國人民空軍博物館。在與中國人民空軍博物館聯(lián)系后，有幸得到16張已解密圖片。

  失事飛機有線索 空軍組隊尋蹤跡

  1952年6月7日，中國空軍13師37團c—46·8005號運輸機奉命去昌都空投物資支援地面陸軍部隊，在完成任務返途中不幸失事。當時失事地址及原因全然不明，只知道飛機失事。直至1953年7月，根據(jù)西康自治區(qū)軍分區(qū)和康定地區(qū)（康定為西康自治區(qū)人民政府所在地）政府報告“已查明飛機于康定地區(qū)金湯縣（現(xiàn)為金湯鎮(zhèn)，后同）魚通區(qū)（現(xiàn)為魚通鎮(zhèn)，后同）之貝母山上失事”，為了確實判斷飛機失事原因及做好善后處理，中國人民空軍司令部從各單位抽調代表前往康定進行現(xiàn)場調查。

  前往康定調查的人員為：空軍司令部作戰(zhàn)處參謀吳慶存、空軍司令部后勤部參謀費經邦、空軍司令部工程處參謀王起淳、空軍司令部政治部助理員席文仁、空軍13師政治部宣傳科長馬國昌、空13師37團3大隊機務主任劉育英以及攝影員劉歡元、司機2人，交通工具為2輛吉普車。工作組組長為吳慶存和馬國昌。

  馬國昌在1953年7月21日接到通知，前往當時的西康地區(qū)的康定金湯區(qū)尋找失事飛機，具體于7月22日到西南軍區(qū)空軍司令部領受任務。

  7月22日，工作組在西南軍區(qū)空軍司令部接受參謀長歐陽挺對此次尋找失事飛機的工作安排，受領尋找失事的8005號運輸機任務：“一是找到通訊記錄、領航記錄和飛機撞山情況，根據(jù)痕跡來判斷失事經過，并找出今后這一帶飛行甚至迫降的經驗。二是收集密碼、烈士遺物，以及還可以使用的儀表和器材。三是辦理善后，將烈士遺體運出金湯縣城，開追悼會和祭奠后，用棺木安葬?！?/span>

  任務艱巨，工作組迅速聯(lián)系西康自治區(qū)軍分區(qū)和康定地區(qū)公安處（現(xiàn)康定市公安局），康定來電：“飛機失事地點在金湯縣魚通區(qū)蒼壩村（昌壩村，后同）以西九十里的群山主峰，稱萬年雪山（此山海拔五千六百七十六公尺，空氣稀薄，草木不生，全是風化亂石）。飛機發(fā)現(xiàn)在1952年陰（農歷）6月，蒼壩村張作良、張作支兄弟二人上山采藥，在群山溝發(fā)現(xiàn)沖下一輪胎，當時報告工作同志楊國珍，（然后）報告區(qū)縣認為‘可能是飛機不用之物投下來’，未上報。遲到今年陰（農歷）4月，他們兄弟（張作良、張作支兄弟）又與楊高清三人上山挖蟲草，發(fā)現(xiàn)鋁皮，才報告康定。由康定公安局派六人協(xié)助區(qū)村干部上山核查。飛機一切毀燒，器材全毀，九具尸體已燒毀，四具只剩骨頭，找出一大衣和手槍……”

  知悉情況，工作組人員十分悲痛，更下定了要做好此次調查工作的決心，以告慰英烈。

  7月23日，工作組在成都新津準備物資，因為知道所去地區(qū)十分寒冷，每人都準備了皮大衣、皮短襖、皮靴、皮手套、皮帽子、毛衣毛毯等御寒裝備。同時帶上爬山用的壓縮干糧、救急包、刀子、繩子、氧氣、高度表、磁羅盤、風鏡和望遠鏡。

  7月24日10點15分，工作組從新津出發(fā)，經川康公路走雅安、翻二郎山、過瀘定橋（瀘定縣），進入康定。途中，西康自治區(qū)軍分區(qū)航空科參謀李東生不時聯(lián)系，為工作組提供服務。

  7月27日12點，工作組到達康定西康軍分區(qū)司令部，會見了軍分區(qū)樊司令和毛副政委（日記未對二人姓名作詳細交待），聽取參謀科郎科長（日記未對姓名作詳細交待）關于飛機失事地區(qū)以及尋找情況介紹。軍分區(qū)派出人民武裝部長連文秀、參謀梅占林，航空科參謀李東生隨同工作組同往。

  到飛機失事地，需經康定——瓦斯溝——江嘴——魚通區(qū)——麥崩鄉(xiāng)——昌須（小地名）——昌壩村——飛機失事雪山，路程近200公里，沒有公路，只能步行前往，西康軍分區(qū)特為大家準備多雙爬山用的草鞋。

  7月29日7點，雇傭四頭牲口馱著物資向魚通區(qū)進發(fā)。

  路線沿著大渡河走，幾乎是在懸崖陡壁上爬行，身邊河水“吼聲”震耳，“在狹小羊腸小路上不敢向下看，一看使人頭昏眼花、毛發(fā)直立” “上山路太直、下山路太陡，碎石太多，時而滑倒”。

  在這樣的山路行走了30公里，坐小木舟渡河到江嘴。渡河的船工叫李斌臣，是當年負傷留下的紅軍老戰(zhàn)士，聽說是去尋找失事飛機的工作組，希望一定要找到失事飛機和犧牲的英雄。

  7月29日一天行走60公里，到達魚通區(qū)政府，匯合楊姓區(qū)長；7月30日，人馬休整、備制干糧；7月31日，行程65公里，到達麥崩鄉(xiāng)，匯合麥崩鄉(xiāng)鄉(xiāng)長包永華，住宿昌須；8月1日，行程15公里，從昌須到昌壩村，終于到達飛機失事所在村。

  勇闖五關攀千仞 皚皚雪山見殘骸

  工作組到了昌壩村，聯(lián)系熟悉情況民工了解情況，制定方案，籌備物資，布置登山找尋工作。

  為了確保工作能全面完成和尋找人員能安全返回，尋找時間安排為8月2日至4日，其中，需在飛機失事山峰半山腰山洞住宿兩夜。

  馬國昌負責全面工作，對其他人員進行分組，并隨隊上山尋找失事飛機和犧牲人員，為登山尋找失事飛機做準備——

  第一組：由席文仁、連文秀負責雇牲口、備糧食、做棺木等事宜，并準備隊伍下山后“打平伙”（會餐）的伙食。

  第二組：由費經邦、李東生負責，在飛機失事山峰半山腰山洞燒水、備干糧，找宿處，為尋找人員做好途中后勤保障。

  第三組： 由吳慶存、楊姓區(qū)長和包永華負責，組織4個藏族婦人，將烈士遺骸進行收殮。

  第四組：由劉育英、王起淳、梅占林、劉歡元組成，負責攝影，檢查飛機失事原因，收集遺物。

  為了做到萬無一失，工作組仔細詢問了發(fā)現(xiàn)飛機遺骸的張作良、張作支兄弟和楊高清三人。楊高清是昌壩村武裝隊（民兵）排長，在成都民族學院參加過短期學習集訓，政治意識很強，他發(fā)現(xiàn)飛機遺骸后及時上報，對尋找失事飛機發(fā)揮了很大作用。

  登山尋找隊除了工作組人員，還需要大量當?shù)孛癖姡〒?jù)當時參加尋找的楊高清確認為36人），為了感謝群眾幫助，為每個群眾發(fā)放草鞋、紙煙、手巾和五萬元現(xiàn)金（五萬元購買力相當于現(xiàn)在100元左右）。

  8月2日7時，工作組開始出發(fā)登山，每人只帶皮大衣、雨衣、草鞋、刀子、繩子、氧氣和干糧。身強力壯和富有爬山經驗的藏族民眾負責了大量的物資背運。

  此山叫貝母山，海拔很高、終年積雪，即便是八月酷暑天也仍舊白雪皚皚，藏族民眾稱它為“萬年雪山”。因山峰陡峭，人獸難以攀爬，附近村民稱它為“滑山”。

  要上貝母山，得過五道“鬼門關“——原始森林關、滑坡草原關、長海子關、卵石關、懸崖陡壁關。

  沿著村民采藥和打獵行走的小路，從8900英尺（約2700米）的昌壩村向上攀登，首先需通過一片原始森林。森林大樹遮天、朽木橫臥、亂草叢生、腐葉成泥，泥濘過膝，只能手腳并用艱難攀爬。因為森林里常有兇猛動物出沒，極易傷人，引路的藏族群眾都背著槍、牽著獵狗，以防萬一。

  直到中午12點，大家才走出原始森林，一測海拔，為11400英尺（約3500米）。登山一看，四周群峰纏繞白云，而貝母山的主峰，仍需極目仰望。

  繼續(xù)爬山，山勢越來越陡峭，攀爬越來越困難。在直上直下的大山坡走著，誰都不敢向萬丈深淵的山谷望去，驚險程度好像馬戲團在走鋼絲繩。馬國昌高原反應嚴重，頭越來越昏沉，發(fā)著高燒。

  下午4點，到了“長海子”（湖泊），仰頭望去，全是頂天立地的大尖石山，8005號運輸機就撞毀在那里。當日已無法登上山頂，只有繼續(xù)往上爬，在半山腰的洞里休整。

  此處海拔12000英尺（約3650米），馬國昌頭痛眼花、呼吸困難，一下跌倒昏過去。包永華急忙對他進行人工呼吸，但剛走兩步又跌倒，此后發(fā)生了什么，馬國昌一點也不清楚。

  等馬國昌清醒時，發(fā)現(xiàn)躺在一個巖洞邊，大家正給他灌氧氣。原來，馬國昌是被包永華和一個大個子藏族群眾背著進洞的。馬國昌為身體的虛弱感到難受和慚愧。

  夜里，十幾個人擠在巖洞里，燒著火，仍然冷，十幾個人抱在一起，凍得發(fā)抖。群山被無邊的黑暗覆蓋著，一會下起了傾盆大雨，浸入的雨水打濕了洞口，不時還有野獸的叫聲傳來，大家一夜未眠。

  8月3日一大早，簡單地吃點干糧，再度登山。馬國昌身體仍未好轉，只要一動彈，呼吸就很困難，只好留在洞里，不能登上峰頂?shù)竭_飛機失事地，心里十分難受。

  透過望遠鏡，馬國昌看到大家向貝母山主峰吃力地爬去。風化的巖石鋪下來，根本無路可走。大家在藏族群眾的帶領下，沿著巖石沖積形成的碎石溝吃力地向懸崖陡壁上爬。到中午12點，還隱隱約約地看著很多小螞蟻一樣的人影子向陡壁上爬著。

  馬國昌吃力地爬起來，和留在洞里負責途中后勤保障的費經邦、李東生折干柴、盛水、燒茶，給攀爬主峰的隊員準備晚上歸來的住宿。

  下午5點，下起了傾盆大雨，夾著冰雹。登頂主峰的隊員還未回來，大家十分焦慮。直到下午6點，隊員才回到洞中，一個個被雨淋得像落湯雞，有的被冰雹打傷。

  大家放下背下來的烈士殘骸，邊烤火邊吃起糌粑。大家都在說著藏族群眾的勇敢，正是他們先爬上去，固定好繩索，大家在他們的幫助下，一個個被拉了上去。

  據(jù)登上峰頂?shù)耐窘榻B，飛機撞山爆炸，被撞的山峰一片片被燒成黑色，偌大的飛機粉碎得沒有一平方米的碎塊，一切俱毀。九名烈士的遺體，四具被燒，一具穿著加拿大飛行服的還算完整，但已無頭部和右手，另外四具四肢分散。

  大家把烈士遺骸撿拾好，恭恭敬敬地放在一起，等待第二天下山。

8月4日，通過12個小時，登山尋找人員回到昌壩村。還未到村，就聽到鑼鼓聲和嗩吶聲，村民們拿著獵槍和敬神的龍達，村長扛著一面五星紅旗，喇嘛們念著經文，獵槍向天齊鳴，龍達漫天飛舞，以藏民族特有的方式祭奠英烈。

  工作組的同志們悲痛不已，作為37團的戰(zhàn)友，劉育英最為悲傷，嚎啕大哭。

  英烈安息瓦斯溝 不朽精神潤康藏

  按照中國人民空軍司令部的安排，工作組要把烈士遺骸運送到瓦斯溝安葬。8月5日，馬國昌和隊員們從昌壩村趕往麥崩鄉(xiāng)開會研究飛機失事原因。8月6日，攝影員劉歡元和西康自治區(qū)軍分區(qū)一同志把烈士遺骸運往瓦斯溝并與康定方面聯(lián)絡準備安葬事宜。

  情況由第四組劉育英和王起淳匯報——

  在貝母山山溝內發(fā)現(xiàn)失事飛機輪胎，無輪轂；在另一小山洞處有一機器匣，已碰壞。

  在14100英尺（約4300米）發(fā)現(xiàn)二個滑油散熱器、兩個汽缸、五個已碎的活塞、半截梯子、一頁螺旋槳頁。

  在14400英尺（約4400米）發(fā)現(xiàn)主要部件：飛機殘骸已無飛機橫桿（從左后方看，只能看到機尾、水平安定面和升降舵），機翼已碎（主梁已無一尺長，鋁皮最大沒有一平方米一塊），機艙已壓成一塊，全機斷為兩截，只有纜繩前后還連著一點，全貌已因爆炸燒化，鋁皮呈黑色。油箱還能看到三個，還能看到一個大氧氣瓶、兩個小氧氣瓶均在。能看到一個襟翼，儀表已燒壞，收報機只有一個空殼，發(fā)射機只剩一個扁片。尾輪組合還較為完整，另一個輪胎壓在下面。三個螺旋槳已散在各處。

在各小山尖，尚有零散碎片（有些銅圈已裂成一團）。

  兩臺破碎發(fā)動機滾落到12900英尺（約3900米）處小山坡上，埋入土中只露一小部分，曲軸尚好，幾個連桿前后機匣均已碰碎。

  全機人員尸首均不完整，分布多處。

  根據(jù)勘察情況，做出判斷：

  1.飛機返航路航，80度位置。

  2.根據(jù)螺旋槳情況及機身破碎情況（鋁皮及機身是后向前縮）是撞山峰（高度15500英尺，約4700米），并有痕跡。

  3.撞山后又起火爆炸，石頭燒黑，油箱無一完整，人體和機身都已燒焦。

  4.撞山原因：（1）天氣變化太快，積云、冰雹、雨雪，可能看不到山峰，如向左偏一點即可飛過。（2）地方標高和實地標高相差太遠，地方標高13000英尺（約3960米），實際標高16000英尺（約5000米）。（3）已過康定地區(qū)，可能下滑率過大而撞山。

  8月10日，烈士棺木做好，安葬準備就緒。

  8月11日，安葬烈士。烈士墓在瓦斯溝的一個長滿仙人掌的小石頭山上，此處北眺望大渡河，西望康定路。中午12點，遺骸入殮，鳴槍數(shù)聲，在場人員皆淚如泉涌。在隨后的追悼會上，瓦斯溝村民、小學師生皆來哀悼。

  工作組代表中國空軍司令部敬獻挽聯(lián)，內容為馬國昌寫的詩一首：

  貝母山峰插云端，戰(zhàn)友不幸早殉難。

  康藏航線得開辟，烈士功績萬年傳。

  并附文：驚聞烈士遇難貝母，我輩代表全軍，瓦斯安葬，望烈士安息。節(jié)哀承志，繼續(xù)奮斗，開辟新的航線，建設康藏來安慰英烈。

  西康軍分區(qū)挽聯(lián)為：永遠活在康藏人民心上。

  馬國昌后歷任空軍廣州指揮所文化處長，武漢軍區(qū)空軍宣傳部長、文化部長，上?？账能娬尾扛敝魅?，武漢軍區(qū)航空工程部顧問，于2010年8月25日去世。

  聞悉康定市正在對康定“空軍烈士墓”相關史實進行系統(tǒng)整理，馬云飛從父親遺物中找到《西康山區(qū)尋機記》并傳來影印件；中國人民空軍博物館也傳來相關照片。

  康定市退役軍人事務局局長譚易康表示，將竭盡全力為英雄的故鄉(xiāng)提供需要的資料，康定市退役軍人事務局將繼續(xù)當好“英魂守護者”，讓烈士精神長存、萬古長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