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全超
老林里有的是干柴火,女轉(zhuǎn)馬忙著一抱又一抱地?fù)旎貋?,我則忙著在路人已有的火坑上把火生起來。因為女轉(zhuǎn)馬的吩咐,我又不敢拿鍋去砸冰,取水燒茶,只有靜靜地坐在火堆旁,看著東西,好像隨時都有人跳出來搶走似的!
女轉(zhuǎn)馬一直撿到擦黑才把馬子吆回來,拴在離我很近的小樹上,馬上又拿鍋去小溝邊砸冰取水。
女轉(zhuǎn)馬蹲著把茶燒好,把我的小馬褡和她的毛織包包拿到面前,雙手把長衣服下擺一攏一提,雙腳一并,斜著身子坐在我為她鋪好的馬墊子上,看著我,露出整齊的白牙笑了,——對我很有好感。
她從包里拿出茶碗、糌粑和幾串干元根條。我把帶的白面饃、酥油、白糖和煮熟的坨子肉、雞蛋之類的全部拿出來。我們邊吃,我邊問她的情況。她懂的漢話實在有限,問了許久,勉強(qiáng)知道她叫阿孜,斷斷續(xù)續(xù)讀過兩年書,家住然西,離鄉(xiāng)政府有大半天路。家中父親早年去世,還有母親和小妹。母親常年有病,她成為里外一把手,不止一次轉(zhuǎn)過長途馬。我聽后很有些“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的感覺。
我問了之后,阿孜反問我:“你的……家鄉(xiāng)的哪里有?爸爸……有沒有?媽媽……有沒有?”我回答她說:“我的……家鄉(xiāng)的……內(nèi)地有,爸爸有,媽媽有。”
阿孜聽了后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理解她的意思應(yīng)該是:贊成我離開家鄉(xiāng)工作,不贊成我離開父母這么遠(yuǎn)。
阿孜在緊挨火堆的大樹下,理平一塊能睡覺的地方,示意我理鋪休息。她沒有棉被,墊絮之類,不用理鋪,就一件從毛織包包里取出來的,明早翻山必須穿的,淡紅的、厚厚的普絨衣服,睡時穿上,隨地而臥。在藏區(qū)農(nóng)家,自制衣服普遍存在穿蓋兩用,家里家外和衣而臥是習(xí)俗。
我理好鋪,但沒有馬上睡,坐回火堆旁烤火。忽明忽暗、時大時小的火光照著我和阿孜,還有拴在旁邊的棗紅馬和近距離的樹枝、樹干。
灰暗的天空沒有給我們一點光亮,越看越黑的四周,無邊無底的黑,好像隨時都有怪物跳出來吞噬我們……
阿孜拿起未吃的元根條,走到馬跟前,捧著跪坐下來慢慢喂馬。回來之后又拿起茶鍋去百步之外——伸手不見五指的小溝邊砸冰取水,準(zhǔn)備明早燒茶。
我一直盯著她慢慢消失在火光之外的黑林中,生怕她就此出點意外,直到她端著水鍋冒出身來,我的懸著的心才落下來。
阿孜回來后把水放好,坐下來用手撥弄燒短了的柴火。我們言語不大通,交談困難,說話很少,有時只有互相看著。她看我時有笑容,但我還笑不出來。
過了一陣,阿孜又用手比劃著催我睡。我的鋪位離棗紅馬很近——世上沒有睡馬,棗紅馬靜靜地站在那里,垂著頭,雙眼一睜一閉的,或許這就是馬類最好的休息。我想我無論如何也應(yīng)該先睡一覺,哪怕一會兒也好,否則明早騎在馬上打瞌睡摔下來,后果難料!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我雖然強(qiáng)制自己入睡,但始終睡不著。一來因為換了地方,睡在荒郊野外;二來身旁還有個似乎可以愛的漂亮姑娘,——我出生以來,還沒有這樣單獨和一個姑娘相處過,能入睡嗎?
就在這時,我突然聽到了“嗡——嗡——”的叫聲,既像哭又像嗥,山體回音不斷,四周充滿了恐懼!我立刻意識到:狼來了,一下坐了起來!
狼的叫聲離我們越來越近,我的怕懼隨之增強(qiáng),幾乎不敢動。
看表時才十一點過,阿孜正在往火堆里添柴火。這時我又意識到:我們到了這里,阿孜忙著撿那么多柴火的又一原因——狼怕火,怕光,只要有火光,狼就不敢來了,可見阿孜是一個很有心計的姑娘。
阿孜看見我要站起來,馬上對我說:“你……你的……不要動,狼不來……”示意我繼續(xù)睡。此時此刻,我哪里還睡得著,就穿衣起來坐在阿孜旁邊。阿孜用手指向?qū)γ妫揖涂匆姴贿h(yuǎn)處有兩只灰色的狼,它們迫不及待地在原地打轉(zhuǎn)、望著我們嗥叫,而又無可奈何。
我看見阿孜旁邊有一根長長的、燃著的木棒,我要伸手拿時,她搶先拿起,把燃著的一端向狼的方向一戳——我明白了,如果狼撲過來,她就用火紅的木棒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