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7年01月20日
■賀先棗
許多年前的一個夜晚,阿布的母親在牛廄里死去活來,生下阿布。恰巧,這頭牛也在牛廄里出世。阿布的父母聽信了老喇嘛的話:為了阿布平安長大成人,一生平平安安,這頭牛應(yīng)當(dāng)放生。
“放生”牛是自由自在的牛。它只需吃草,長膘。沒有人把趕去馱東西;也不會有人把它捆翻在地剪牛毛;更不會被殺來吃肉。誰也不會去指揮它,它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它能活多久就活多久。
阿布的放生牛長大后,威武得不得了。個大體壯,頭頂一對彎角粗大黑亮,一雙血紅的眼睛有兇光。它白天在坡上啃草,夜里倒也隨牛群歸欄。卻總是與牛群拉開一段距離,孤零零站在一邊,從來沒有看見它同別的牛嬉戲。
阿布暗暗驚奇,看這氣派,這頭牛似乎是一群牛的頭兒,是牛王?忽然有一夜,放生牛沒有歸欄,牛群就有些騷動不安。第二天沒見它,第二夜也沒回來。阿布這才想起人們的傳說:不知從哪里來了伙偷牛賊,放生牛會不會被偷走了?無論怎樣還是去找一找。直找到太陽快落山。阿布來到亞日神山下一條樹木茂密的山溝里。猛聽風(fēng)響,原來是一群餓鷹,老鴰從林梢上飛起來。心里奇怪,就走過去看看。還好遠(yuǎn),阿布就看見他的放生牛埋著頭。動也不動地立在一塊石頭前。走過去,這才看清楚了:放生牛把一只五尺長的大豹子用頭抵在那片石崖上,一只牛角刺入豹子的肚子,放生牛的一雙后腿半截都陷入泥沙中!豹子早已咽氣,流出的血,在石頭已經(jīng)結(jié)成了干硬的血痂。
放生牛兇猛不是一般。
又過些日子,生下放生牛的那頭母牛摔死了。
皮是有用的,當(dāng)然要剝下來,牛肉總不能不吃。阿布把母牛的牛肚翻轉(zhuǎn)過來,把牛胃里的糞渣抖出來,又把牛肚提到溪水里洗干凈,牛肚包酥油,在牧場上很常見。
又到了牛群歸欄的下午。放生牛起先還在牛群后走走停停,慢悠悠很自在。突然它昂起碩大的頭來,鼻孔張合得厲害,它好像在空氣中捕捉什么。猛地,放生牛長嘯一聲,已經(jīng)不像牛叫!它飛跑如流星,沖開牛群,跑到那堆母牛的牛肚里倒出來的糞渣前站定了,仰頭大嚎,雙目中就有渾濁淚水流出,血紅的眼睛里沒的了兇光,濕霧蒙蒙的一派。
昂頭低頭之間,放生牛宏大悲愴的叫聲一聲比一聲急促。群牛也一起飛奔過來,低下頭觸一觸那堆糞渣,也昂頭大叫大吼,聲震整片牧場,驚心動魄,連鳥兒也不敢停停,拼命飛遠(yuǎn)。
放生牛又用前蹄猛刨草皮,草皮上留著剝那頭母牛皮時浸下的血。放生牛叫得聲嘶力竭,口吐白沫。費(fèi)了好大的勁,總算把牛群趕進(jìn)了牛欄。放生牛卻從木柵欄里闖出去,跑去圍著那塊剝過牛皮的草坎和那堆糞渣轉(zhuǎn),狂叫、跳躍、喘著粗氣咆哮。 阿布不敢去趕它,能把牛欄中的牛群鎮(zhèn)住已經(jīng)不錯。放生牛伏在那塊草皮上,很遠(yuǎn)都聽得它急促呼吸聲,只是吼聲漸漸低沉下去,如嗚咽。直到東方發(fā)白。阿布看見放生牛慢慢站起來,肥壯的身軀一夜里似乎變得瘦骨棱棱,在熹微的晨光中反倒倍顯高大。
天亮?xí)r,放生牛慢慢走了,沒有聲息,沒有回頭,踏著露水朝草地深處走去。阿布只知道是它去吃草,歇息,并沒有在意。可是從那天起,阿布就再也沒有找見到過這頭放生牛。
過了十多年,打獵的益西說,在亞日神山大海子邊的樹林里有一頭野牛,好像很恨人,看見益西就猛追過來,益西怕極了,慌忙開了一槍,也不知打中沒打中。會不會就是那頭放生牛?但它卻野了。
不會吧?阿布想,牛,是活不了那么長的時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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