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3年10月30日
◎宮鳳華
在鄉(xiāng)村秋野,棉花如質樸的村姑,展露姣好的面容,透著一股野性的風情。
棉花就是母親待嫁的小女兒,整天和母親嘻嘻鬧鬧,那份親熱,令人心里漾滿溫情。棉花們懂得感恩,在母親的張望里,一天天妖嬈起來,豐滿起來,孝順起來。在我們殷切的目光中,棉花們扭動著腰肢,溫暖著鄉(xiāng)村,溫暖著我們純凈的心靈。
那些粉白花朵,擠擠挨挨,仿若一群稚童,好奇地打量著周遭,清澈的雙眸映照著藍天白云。夕陽下,母親扎著印花頭巾,穿著水藍對褂,點綴在棉田里,周身鑲了一層錦,成為棉田里最精彩的章節(jié)。
棉田里一片雪白,如蘆花,似飛絮。棉花葉子褐黃、枯焦,先前青碧的稈子變成赭黃、黝黑。棉花是骨子里熱烈的花朵,像熱情奔放的人,自帶光芒,又隱含一種淡雅婉約之美。濃釅純潔的白,濃得化不開,像西塘的夜,像低沉的情歌。
采摘棉花是天地間最美的舞蹈,與村姑們采桑、采菱、采茶一樣,彌漫著古典的詩意。天空藍得高遠純凈,彰顯著一份深秋的明澈。秋風,吹出一份清明和涼爽。秋陽下的光暈,有一種蛋糕般的柔軟和綿香。朵朵棉花神態(tài)安詳,是頒給自己辛勤一生的勛章,又像是鐫刻的墓志銘,昭告自己恢宏的一生。
棉花拾回來后,母親就攤在箔子上、竹匾里、席子上曝曬。我家院子里、草垛上、倒扣的木船上都曬著潔白的棉花,像冬天下了一場大雪。我們便有了堆雪人、打雪仗的沖動。
月色清澄的秋夜,母親總在桑木桌旁用棉花給我們縫做小棉襖或用粗粗的棉線納鞋底。昏黃的燈光下,母親的身影被投射在斑駁的泥墻上,如一尊古老的雕像。她一手握著硬邦邦的棉鞋底,一手用穿針拉著長長的棉線,右手食指上戴著黃澄澄的針箍子,隨著“哧溜哧溜”的聲響,鞋底便多了一個個針腳兒。
母親會把積攢的棉花加工成棉花胎。彈棉花的漢子,戴著鴨舌帽、圍著口罩,手持黧黃的大弓,揮著锃亮的檀木榔頭敲擊在櫟木大弓的驢皮弦上,“嘭嘭——篤篤”, 隨著有節(jié)奏的一聲聲弦響,棉絮起身、跳舞、騰飛。再拉線、壓平,棉花胎便彈好了,整個過程一氣呵成。最后再用繡有龍鳳呈祥、喜上眉梢圖案的絲綢錦緞縫好。彈花匠懷抱著簡單的琴弦在大雪中狂舞,棉花成了漫天雪花、風中梨花。
母親抱著嶄新的棉花被走在長滿蒿草的鄉(xiāng)間小路上。她不停地喊著我們的乳名,呼喚聲里浸著做女人的甘香和抑怨,常常令遠處奔跑的我們眼眶一片潮濕。而今鄉(xiāng)村鮮有彈花匠了,那秋冬時分慘淡暮色里,回響在長街短巷里的梆梆弦聲,日漸稀疏,令人生出莼鱸之思。
喜歡白石老人的畫作,濃墨畫棉花的枝葉,留白處是一朵朵綻放的棉花。棉桃黑白分明,飽滿豐盈,如銀似雪,溢滿塵世的溫暖。畫上題詩:花開天下暖,花落天下寒?;ㄩ_秋野,沖淡寂寥,大地如披上潔白婚紗,神圣莊嚴,現(xiàn)世安穩(wěn)。
秋風颯颯,遙望故鄉(xiāng),我仿佛看到步履蹣跚的母親以及身后的潔白棉田,心中溢滿溫馨和感動。棉花散發(fā)的那種綿軟、溫暖和清芬的氣息,一如母親清貧的身體散發(fā)出來的氣息,浸著歲月的底色,彌漫在我們的心靈深處。
“甘著素色清白秀,不羨群芳七彩臺?!边@詩性而溫暖的棉花帶著母親的體溫和美德,雪花一樣飄向吉祥的村莊,飄向純潔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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