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3年10月27日
◎田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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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約!是多年前我為尚未涉足的村莊寫了篇叫《措麥村的開耕儀式》的長詩。那是我想象中的,唯一的圖像是來自《西藏人文地理》中的一組春耕的照片:頭頂紅纓的兩頭牦牛和它身后一張張的笑臉。每一位走過青藏線的人,多少都知道臨近拉薩城口,有這么一個舒適名字的村子。是的,措麥,即是“碧湖之下”的意思。每一次連個理由都沒有的錯過,其實隱含的是生活生命中的焦灼。就像藏北的雙湖,長篇《西藏新娘》中有幾個章節(jié)的敘述。但直至上個月,我才真正蒞足那片光想象就能讓眼窩潮濕的土地。奇妙的是,想象居然同現(xiàn)實如此地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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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現(xiàn)實中的措麥比想象中的更加美好!我去過被夸到天上的達東村,也用數(shù)首的詩句和畫布贊美過我所居住的拉薩南山的次角林。但對比措麥,顯然大家活得還是比較倉促及功利。靜靜地,秋風中措麥寺的花香已經(jīng)開了千年。如一道道的屏障,將塵世的煩擾隔離在心空之外。坐在寺外的臺階,目光中的是非因果,幻化成一樹樹金色的白楊的葉片,將個藍天,弄得清泠如初。這期間,好像整個高原上的寺院都被翻新了一遍。唯獨這措麥,這誦經(jīng)的絳紅的身姿。親切得如我故土的叔伯。我合十的掌心,如湖畔的蓮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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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給牦牛擠奶的卓瑪,微笑著從牛棚探出頭來。內(nèi)地剛剛畢業(yè),我不想問她措麥的美好?可那粉紅色的鮮花,就在她近旁的屋頂開啟。燦燦的,像是要將整個村莊的故事講給你聽。溪水蜿蜒。時光靜止。青稞堆旁的阿媽示意喝碗她自己打制的油茶。于是我傾斜過身子,將兩顆昨晚在次角林采摘的柔艷海棠落入杯沿。像是幸福,沉淀到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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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龍河口的水磨坊被夕陽環(huán)繞。枯木、水陌,卵石、西坡。癡癡地,像個剛?cè)胧赖暮⑼銓⒀劬Χǜ裨阪i緊的門隙中。陶碗、木葉,氆氌、紗巾。我喜歡這一重重上了舊色的意外組合。偶現(xiàn)的棕色拉薩啤酒瓶,在跟往事對酌。在草坡上困頓。這一列列的干枯絨狀花朵,曾經(jīng)遍布馬德里市郊。相距萬里,不得其果的我故意把指尖刺出血漬。夕色中,再一次的鮮活,是措麥清晰的遠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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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此,被廢棄的水磨包裹的拉薩城,像是被翻炒過爆出白花的青稞。滿城的馨香浸透鋼筋混凝土的樓閣。我的面頰微微泛紅,而我身旁的拉薩啤酒并未啟開。僅僅是放松的雙掌向空中一探。一簇簇的羚羊的唇印交疊在它們所認領的空曠的靜寂的夕陽中的領地。在哈達的兩端,一頭在拉薩南山,一頭在措麥。
天空之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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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木措,羊卓雍措?去到班戈那邊的色林措吧!它就在半空,用什么形容?”出生在那曲的藏二代,從事民族學的阿佳玉芬,說到這兒,指尖的煙灰跌落在她絳紅色藏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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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接近色林措不遠,在秋日雨霧中,一襲簾狀的雪山在車窗外飄然。于是停車,于是想見這素潔的帷幔是否即將為色林開啟?背景中的羌塘草原,褐黃一片??臻煹模酥粱氖彽?,你尋不到有人類跡象的電線桿或鐵線的圍欄。就連牦牛和羊群似乎也迷失在這冰寒的雨霧中。它們的身影,被定格在我拉薩工作室的亞麻布上,更加確切。除了這移動中的,伴隨了我九年的棕色車輛,色林措以一種幾近屏息的姿態(tài)在等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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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之湖!”剛過班戈措不久,眼前地平線上陡懸的湖面讓永琪卓瑪捂住胸口驚呼失措?!霸趺纯赡埽咳缛舨皇怯H眼所見。就是做夢也夢不出的場景啊!”“作為詩人,我沒能想象出童羅吉的詩句:“哈達已染墨。”也未曾想象到空中的湖泊!”我這樣邊自言自語邊停下車子。幾日前,同即將參加全國影院《江米兒》首映式的潘導聊起過這湖。他說他去過,但未見效果。難不成是心理作用?可這湖就懸在面前兩米以上的空中。蔚藍色的,像一軸捆卷起來的畫布。是的,我去過高原幾乎所有的大些的湖泊:阿里的瑪旁雍錯、香格里拉的普達措、青海湖、申扎的格仁措,納木措、羊卓雍措。唯獨這一卷湖水,定格在空中。在這般的大自然面前,我像是一個剛出生的孩子。任何后天的滋養(yǎng)和加持,就僅僅是滋養(yǎng)和加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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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天氣的緣故,也或許是路途是這里尚未被開發(fā)。兩個人的色林措如同海浪般翻涌。一會兒雨,一會兒晴空。一會兒插進來的剛初中畢業(yè)的索朗秋扎就靜靜地陪著我們在沙灘上走著。任由遠處自家的羊群在白云下散落。背景中未見其他湖畔共有的雪山?!罢l說湖邊一定要有雪山?湖水是靠雪山的滋養(yǎng)?它們在天地共生,但不一定相連。當然,能像岡仁波齊倒映在瑪旁雍措的景象,是多少人向往的。”靜靜地,聽濤聲中卓瑪突發(fā)的認知,還是讓我停下腳步,將目光探向湖水之外的遠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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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面,一個個晶亮的水坑在湛藍色的柔弱的野菊邊綻開。像極了我小時候見到的土路。那一股雨后的土腥,陡然喚醒我鄉(xiāng)愁的知覺。于是赤腳,于是問向身旁的永琪:“如若這樣一直走下去,是否就走進了童年?”“會的,就如身后我們剛剛走離的這空中的湖面?!闭f著,一應的金翅子在金色的草灘上歡叫著劃出優(yōu)美的弧線。一只只土撥鼠從洞口探出萌萌的腦殼。倒退著,我望見深遠的湖畔,索朗秋扎或走或停,他厚實的藏袍中,包裹的是一部不曾也不愿充電的手機。離湖越遠,色林措愈加高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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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雙湖縣去往申扎的路上,再現(xiàn)的色林是在晴天?!熬驮谀强罩械暮?,搭一座黑色的帳篷,借索朗的羊群你的肩,過它一生。”我沒做任何的回應,車載音響里,一直播放的是久石讓的并不神秘的幽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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