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2年07月29日
◎葡萄
這是一本叫人悲傷的書,不僅因為主角之死,更因為迫使她離開了鮮活生命的東西,至今仍未離開她的后輩。這本未命名的小說,后人取名《形影不離》。但真正“形影不離”的,究竟是如封面上畫著的一雙好友,還是本不屬于她們卻限制了彼此形影的東西?
在故事中,安德雷是希爾維的同學。一個從火災中活下來的女孩子,身上有火留下的疤痕。她是轉校生,獨自一人上下學,在校園里率真大膽、特立獨行,而當她和小伙伴叮叮咣咣地在家玩鬧,當母親的也覺得孩子就該如此,從不去責怪她。這一切都吸引著乖順的好學生希爾維,在被周全照顧和嚴厲管教的少女時代,安德雷所享有的自由空氣是希爾維從未呼吸過的。而她對一切都若即若離的態(tài)度,更顯得成熟自信。
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形勢發(fā)生了諷刺性的逆轉。安德雷的散漫到了盡頭,基于她的性別、身份和階層,曾經豐富的生活不斷收窄。母親終于開始履行職責,忙于安排相親,忙于安排購物等家庭瑣事。為了和希維爾見上一面,安德雷只能在繁復的事務間隙抽出來短暫的十幾分鐘。她終于丟失了自己的時間。相反,希爾維卻因為家道中落,必須在外工作養(yǎng)活自己。一份教職,給了她不一樣的命運,讓她發(fā)出了曾在少年安德雷身上看到的那束光。
最終安德雷死于疾病,也死于時代與自我之間的巨大裂痕。沒有等來自由,也沒有落入枷鎖。而這不過是一切的開端。在《巴黎評論》的采訪中波伏瓦曾說道,“人生讓我發(fā)現世界如其所是”,“年輕時我以為探索世界是去發(fā)現美好的東西……我先是一點一點,然后是越來越多地發(fā)現世界上的不幸”。在重重圍捕之中,犧牲者成了一面鏡子,時刻讓活下來的人對照自己。
作為結局的故事發(fā)生在百年前的法國,兩個女孩子的友誼從9歲走到了天人兩隔,不得不通過文學手法復活、延續(xù),開始另一種生命。因為在現實世界中,安德雷的原型正是波伏瓦少女時代的摯友扎扎。她與波伏瓦曾經形影不離,卻在22歲生日前的一個月驟然離世。盡管波伏瓦在致詞中寫道,“您不是安德雷,我也不是這位以’我’名義說話的希爾維”,但這個被二人經歷啟發(fā)的故事,除了悼念一段最刻骨銘心的友誼,無疑將啟發(fā)更多的安德雷和希爾維們思考她們自己的人生選擇,并誠懇地攤開了一切選擇必然付出的代價。
小說寫于1954年,這是波伏瓦的成名作《第二性》面世后的第五年。但它卻成了波伏瓦生前未公開的遺作。創(chuàng)作完成之時,讓-保羅·薩特評價這個故事“沒有出版的必要性,讀者也不會感興趣”。直到1986年,她的養(yǎng)女希爾維·勒邦·德·波伏瓦才第一次讀到這本小說的手稿,而這些手稿真正與世人見面已經是2020年的夏天。在這漫長的時間線上,人類社會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有些東西依舊“形影不離”。這或許解釋了為什么在今天,我們如此迫切地想要打開這個塵封了六十多年的故事,同時這個塵封了六十多年的故事也終于等來了它出版的必要性和讀者的興趣。
《成為波伏瓦》一書的作者、傳記作家凱特·柯克帕特里克曾提出關于“真相”的問題。在我們講給他人的故事、他人所講述的關于我們的故事以及我們講給自己的故事之間,當然是有區(qū)別的。所以,無論是這部映照著現實生活的小說,還是他人筆下的波伏瓦其人,追究細節(jié)的真相都遠不如追求精神的真相更為重要。而當這些故事的觀眾,從文字講述和未講述的縫隙,瞥見、記錄、反思甚至改寫了屬于自己的那個故事,它的使命便完成了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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