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9年11月15日
◎格絨追美
陽光毒辣,鋪了一地。風也在叫囂。似乎炎熱的夏天已經(jīng)來臨。而我窩居在小屋里,一個人哪里也不去。許多年了,似乎難得一個人獨自守候自己的靈魂。與靈魂作娓娓交流,然后又超然物外,以一種把玩的心理觀照它,窺探它的秘密。它變得有些羞澀而尷尬。它需要通過我的眼睛和臉色表達一些復(fù)雜的思維。妻兒回娘家去了。是因為親情的牽絆,也是迫于母親的強硬。那既合乎情理(家里正在修房子),又超乎情理之上。其復(fù)雜性在于,一方面作為子女應(yīng)當在精神和物質(zhì)上給予支持,另一方面也是迫于母親的“淫威”。用妻子的話說是“不敢不去”。在人世間,有許多情愫是令人玩味和值得細細咀嚼琢磨的,其中有不無戲謔的成份。丈母娘是個倔犟的人,她像一個要把子女們永遠罩在自己的翅翼之下的老鷹,有一點專制。我時常笑話已作了母親的妻子,還得受制于永不放棄的另一位母親。記得有一次,她母親深夜打來電話,劈頭蓋臉地責問她:為什么那么久不打一個電話?那晚,電話那頭是喝醉了的強硬的母親,這頭是嚶嚶哭泣的女兒。我覺得這對母女既可笑又可憐。從那以后,妻子常常條件反射似地說:噢,我該打一個電話了,不然媽媽又要生氣了。
我與過往的歲月和自己的思緒正纏綿著,妻子打來電話,說,仁登活佛在自古叫“龍洞”的山洞里見到了一條金光閃閃的的巨龍,這幾天所有的人都在談?wù)撨@件事情,林業(yè)局也派人去了。我說龍是不存在的。妻子說,誰說得清呢?這個世界上什么樣的事情不在發(fā)生?!我說,活佛見到的凡人就能見到么?妻子說,對,這也是一個說法。
妻子打來電話說,在縣城遇見了我的二伯、他的女兒和女婿,還帶著娃兒,很乖的娃兒。我想象不出那娃的樣兒。妻子說是二伯的女兒澤曲珍病了,她也去看望了。好,我說。再也沒了言辭。我心中又泛起那又恨又無奈又痛又悲憫的情感來。二伯的女婿是他親侄兒啊。那是可怕的近親結(jié)合。古老村莊的藏人愚昧而不無可憐。為了那座可憐的老屋和家產(chǎn)——竟然使?jié)汕浜推沾雮z胞兄妹結(jié)合在一起。二伯和普措的母親以及親戚們是惡毒的,是令人詛咒的。由于多種復(fù)雜的原因,同一座老屋里住著兩個家庭,一個是二伯家(妻子因為難產(chǎn)去世),他帶著兩個女兒,另一個是二伯的嫂子家(當了干部的大哥把嫂子拋下走了),她帶著兩個兒子。為了使這個曾經(jīng)有名望的家族不致于分裂,村里的老古董們延續(xù)古老而又陳舊的傳統(tǒng),將兩家撮合為一家。二伯和嫂子住在了一起,女兒和侄兒宣布結(jié)為夫妻。深陷可怕的陷阱,澤曲珍和普措許多年來都未能沖破那可怕的檻兒——那是違背常情的亂倫啊。然而,天地都老了,在父母和親人的涓涓嘮叨中,他們的精神一點點被啃嚙、侵蝕,漸漸頹廢起來;天地都老了,那成了鐵打的鏈子,把他們緊緊地箍在了一起。家族被施了魔法,似乎沒有人保持清醒理智的頭腦。他們與魔鬼合謀,可惡地捉弄至親的親人。我們既然都是魔鬼的女兒,就讓魔鬼主宰我們吧。許多年后,這對魔鬼的夫妻終于住在了一起。他們歷經(jīng)的天崩地裂般的苦楚,那漫長的地獄之路,我們不敢想象,不能想象。我曾勸普措:你,一個男人,走出去,不行嗎?那河谷里人人都會稱頌?zāi)悖∥覀儙仔值芏紩С帜?。這個木訥的男人沒有能邁出那一步。澤曲珍連年流產(chǎn)。去年兒子順產(chǎn),健康地活了下來……隨著兒子的成長,那近親產(chǎn)生的毒瘤會怎樣顯現(xiàn)呢?我不敢去想象。他們從結(jié)合至今,這對我也是一個心驚膽顫的噩夢啊。我詛咒制造噩夢的魔鬼們!
幾個月后,這個某位活佛自稱是他祈求來的兒子,不管怎樣細心呵護,全家疼愛無比,又一次夭折了。
奶奶的魂靈像一股飄渺的風兒飛了起來。她現(xiàn)在擺脫了肉軀的桎梏,那樣清晰自在,一切透徹明亮。她是無拘無束的,想到哪里,轉(zhuǎn)瞬間,就能像光一樣射向那里。在那些天里,她看見家人憂傷哭泣的臉。村里人也來了,他們圍著她的身子忙碌不停,一片繁亂。那用白布裹著的人,她覺得有些陌生。而今,她獲得了輕靈的身子,感到無以復(fù)加的清爽??墒撬床灰娮约骸E畠嚎薜米顬閭?,撕心裂肺狀,被人勸過不停,有時昏厥過去,又是掐人中,又是將圣物放到炭火上,讓她嗅煙子,她才緩緩蘇醒過來。她有些不明白,女兒為何那樣憂傷。是的,她是有些昏沌莫名?,F(xiàn)在她四處飛翔??罩械镍B兒也沒有自己輕快。只要意識到位,她人瞬時就可到那里。天空下的村莊安恬如畫,地里郁郁蔥蔥,流蕩著碧綠的波紋。雪山環(huán)抱的草丘上,一頂頂帳篷有些孤寂地撐著翅膀。帳篷里牛糞的氣味酥油氣味令人頭昏腦脹。她鉆進帳篷,四處瞧瞧又出來了。兒子不在。于是,她尋路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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