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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水菌

甘孜日報(bào)    2019年10月25日

◎南澤仁

一夜的小雨,早上住了。走出木屋,稀薄的空氣帶著朝露發(fā)出清冽、濕潤的氣味。雨濕的草地上,我看見幾個(gè)圓圓的小東西緊挨在一起發(fā)著白色的光芒。走近去看,是幾朵剛冒出的露水菌,幾天前我還在期盼著它們生發(fā)呢。繼續(xù)往綠莽里走,一簇簇、一朵朵潔白的菌子在空氣中彌散著芬芳。我站在其中歡呼起來,在這與世相隔的高山牧場,喜悅絲毫不加節(jié)制。吉美提著竹簍子朝我走來了,說是屋后草坡上的露水菌朵朵更大。我們朝山坡上走,草梢花瓣上還掛著晶晶亮亮的露珠子,兩頭香豬在拱食草皮下的人生果,見我們靠近,禮讓幾步又埋頭繼續(xù)拱食。

露水菌都藏在茂草深處,拳頭樣大,都是骨朵兒,午后,烈日照耀就會(huì)全部綻開。吉美一邊采,一邊用稚嫩的歌聲彈唱,每一處婉轉(zhuǎn)都像經(jīng)歷了一場小小的創(chuàng)傷,略帶焦慮。接連唱了好幾遍,又起了一首歌曲,我們就已采了滿滿一竹簍菌子。幾只山雀在不遠(yuǎn)處圍著一堂露水菌啄食,嘰嘰喳喳地爭吵,翅膀撲扇個(gè)不停。提著滿竹簍的菌子順道去水溝邊上清洗,吉美挽袖撈起水溝里的石頭,圍砌了一個(gè)高出水面的小池,我將菌子一朵朵放進(jìn)水池里,它們打著旋兒地轉(zhuǎn),像盞盞盛開的蓮花。吉美撥弄著清水問我:“大姨,我的歌聲有沒有歌手扎西尼瑪?shù)纳硢『蜏嫔8??”我撿出水面上浮著的最后一朵菌子洗凈裝進(jìn)竹簍里,水面清晰地映現(xiàn)出吉美菌子般光潔的面容,他在等我回話。我將一塊石子投進(jìn)池中,水面漾起了層層水紋,吉美的面容動(dòng)蕩著。我回,有的。吉美掬起一捧水,潑灑臉龐,平靜的水面重新綻露出了他坦率愉快的笑容。

提著菌子回到木屋,爐灶上的茶壺吹著嘶嘶的聲音,是提示清茶煮沸了。吉美從櫥柜里取了銅瓢飛快地跑出去,再回來時(shí),帶回了半瓢溫?zé)岬孽r奶兌入清茶里。我洗米,在爐灶上燜一鍋米飯,又拿著菜刀去柴房割臘肉。木屋外間的柴房頂掛著幾對臘肉,角落的一張木板上堆放著幾袋大米和面粉,兩根麻布口袋里裝著五花洋芋和圓白菜。這就是我們儲(chǔ)備在牧場上的全部糧食和蔬菜,足夠我們吃上一個(gè)月了。割下一截臘肉用火鉗夾著遞到爐火里燒糊它的皮,浸泡在熱水里洗凈,然后放在菜板上一片一片地切下,燒過的臘肉外層晶瑩剔透,里面的肥瘦肉紅白相間。吉美蹲在邊上提醒我:您切的是生肉哦!我說,今天做爆炒臘肉燒野菌湯。吉美看著我,眼神存疑,為這道強(qiáng)勁有力的菜名。

飯熟時(shí),鍋蓋口發(fā)出了水分蒸發(fā)殆盡的聲音,揭開鍋蓋,見米飯上布滿了有致的圓孔。把炒鍋放置在爐灶最大的圈口上,吉美趕忙在爐灶里添進(jìn)幾塊木柴。火勢旺盛時(shí),把切好的臘肉倒入鍋里,臘肉的白受熱后熬出了豐富的油水,往里放入幾?;ń?、幾瓣大蒜,再傾倒入竹簍里的露水菌翻炒,摻入兩瓢清水扣上鍋蓋慢燉。木屋早已充滿了惹人垂涎的香氣,拴在門外的兩只獵狗都忍不住叫出了冰錐一樣尖利透明的聲音,它們一直吐著舌頭,唾液像冰錐融化了那樣一滴一滴垂落。我用鍋鏟撿起兩片煎焦的臘肉,我吃一片,一片送到吉美嘴邊,他靦腆地張嘴吃下了。這情景不由得讓我想起了流傳在民間的一句俗語“餓死的炊事員都有三百斤”這話是真理,但這句話用在平均海拔四千六百多米,空氣含氧量只有平原40%的高原是不恰當(dāng)?shù)?。南杰每天圍著爐灶邊為孩子們做牛奶制成的各種美味食物,可是她和孩子們都很清瘦。還有木子(小貓),吃得不比孩子們差,它已經(jīng)三周歲了,卻只像剛出生不久那般瘦小,毛發(fā)暗淡。放養(yǎng)在屋后的兩頭香豬,每天吃人生果、酸水煮玉米面,吃了睡,睡了起來繼續(xù)吃,它們也不會(huì)長膘。木子也是,下山后,毛發(fā)像焗油了一樣明亮,走路也帶著神采奕奕的傲嬌。說到底,在這里人和動(dòng)物吃下的食物都吸收成為能量,才有力氣生存。再說我上牧場有一周時(shí)間了,睡眠極淺,一夜一夜地去看木板縫隙外的夜空,月亮落在樹梢上薄而明凈,山林散發(fā)著貝殼樣的光,遠(yuǎn)處吹送著清越的風(fēng)聲……白天,在木屋外多走幾步就能聽到心要跳出胸口的咚咚聲,呼吸也隨之緊促不安起來。我就只能圍著牧場周圍轉(zhuǎn)悠,為南杰分擔(dān)一些鍋灶邊上的事情。我一直想沿著牧場后方的那條傾斜向上的山道走上去,看看埡口上站著誰?有時(shí)候看他在朝牧場招手,有時(shí)候又背對著牧場眺望延綿起伏的遠(yuǎn)方。

菌湯的香氣在屋子里飄溢,我端出靠在板壁邊上的小方桌,準(zhǔn)備吃早飯。吉美飛快地跑出門去喚雍貝。雍貝正趴在圍墻上看薄霧下圈在圍欄里的牦牛,它們看似混亂不堪,久了就知道了那種混亂其實(shí)是一種井然。雍貝回來說,南吉小姨還要擠六頭奶牛才能吃早飯。吉美問,幾十頭奶母牛,你是怎么數(shù)過來的?雍貝回,牛圈里只剩下六頭小牛犢了呀。吉美用手掌一把拍響額頭,表示豁然。雍貝撲通一聲席地坐下,端起木桌上的飯碗,夾露水菌拌著米飯吃,吉美用湯勺舀了菌湯泡在米飯里深深地喝下了幾口湯汁品味。木屋外,響起了南杰高喊吉美的聲音,吉美放下半碗飯出去了。接著南杰和扎巴提著滿滿的牛奶回來了,他們放下木桶就來圍著小木桌吃早飯,說是在圍欄里就聞到了菌湯的香味。

吉美放牛去了,他飯碗里的菌湯冒著熱氣在輕漾,漾出了碗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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