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9年09月18日
◎李季
范遷的長篇小說《錦瑟》描寫了一介書生跌宕的一生,用具體人物的命運起伏與真實細(xì)膩的日常生活展現(xiàn),勾畫出中國三十多年的歷史脈絡(luò)。小說以李商隱的七律《錦瑟》為軸,敘述了大時代里一個文弱書生的心路歷程,勾勒出主人公在世事中隨波逐流、沉浮一生的命運,并以此切入知識分子復(fù)雜的精神世界。
他是上海著名學(xué)府圣約翰大學(xué)的高材生,因為贊助他讀書的堂伯父破產(chǎn),而走在饑寒交迫的邊緣。困頓之中,他甚至狼狽到了居然要被迫接受下女阿香接濟(jì)的地步。幸虧他得到了出身高貴的女同學(xué)艾茉莉的青睞,成為了艾茉莉表兄湯姆的座上賓,暫時緩解了生存的窘境。槽糕的是,他陰差陽錯地愛上了湯姆的妻子鈺兒,終至被湯家逐出。走投無路之際,革命者褚近山為他提供了一個改變尷尬處境的契機(jī),一個對政治毫無興趣的知識分子,就此被卷入社會政治的激流之中,成為了黨所領(lǐng)導(dǎo)的革命隊伍中的一員。依常理推斷,在如此關(guān)鍵的歷史轉(zhuǎn)折時期,能夠參加革命隊伍,站在即將成為歷史勝利者的一邊,他的未來理應(yīng)飛黃騰達(dá)才對,但實際情形恰恰相反。首先,他對革命中的暴力和血腥接受不了。其次,他陷入了高干之妻惲姐的感情旋渦中,雖及時抽身,政治前途卻大受影響。1949年后,他再次回到上海,以征收房產(chǎn)的干部身份出現(xiàn)在湯姆和玨兒夫婦的面前,與故人再度重逢。湯姆遭下人誣陷被打成“反革命”,終不堪凌辱撒手人寰,他與玨兒再續(xù)舊情結(jié)為夫妻。看似完美的結(jié)果,卻危機(jī)四伏。他這樣一個國家干部與玨兒這樣的資本家和“反革命”遺孀結(jié)合,必然要付出慘重的代價。由副科長降為科員,工資減掉半級,進(jìn)而被劃成右派打入政治另冊,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自己所期望的輝煌人生的反面。貧賤夫妻百事哀,鈺兒最終在生活的重大壓力下,英年早逝,他的精氣神,就此散去,此后的他,不過是一具茍延殘喘的行尸走肉而已。對于一個不懂逢迎社會、一味堅持自我卻處處喪失自我的人而言,他其實早已完成了悲劇的一生。全書最后引用穆旦的詩句,來憑吊如同他這樣的知識分子的亡魂:“但如今,突然面對著墳?zāi)?,/我冷眼向過去稍稍回顧,/只見它曲折灌溉的悲喜/都消失在一片亙古的荒漠,/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不過完成了普通的生活?!?/p>
比較有意味的是,《錦瑟》的出場人物皆有名字,唯獨男主人公沒有具體的命名,從始至終都被稱為“他”。其中的象征性和代指性,顯而易見。這種有意模糊人物具體姓名的命名方式,其一是為了凸顯男主人公的抽象性特征,使“他”成為置身于大歷史轉(zhuǎn)折時期身不由己的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一種普泛的代表性人物。其二,正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身為知識分子的男主人公“他”的具體姓名的缺失,明顯象征著在政治強勢的大歷史轉(zhuǎn)折時期知識分子主體性的被剝奪。身為知識分子的“他”,與社會政治之間既疏離對抗,卻又不能不依附于其上,最終身不由己,被時代裹挾而去,連名字也不會留下。
“錦瑟”一詞與詩人李商隱緊密相關(guān),李商隱的《錦瑟》一般既會被認(rèn)為是愛情詩,也會被認(rèn)為是悼亡詩,更會被指認(rèn)為是政治詩。范遷的《錦瑟》,實際上也可以從愛情、悼亡以及政治這三個不同的維度來進(jìn)行理解?!跺\瑟》真正的寫作意圖,是男主人公“他”這樣的知識分子與1949年前后那個歷史大轉(zhuǎn)折時期中國社會政治之間的種種糾葛。
書中的眾多人物在自己的命運軌跡中相繼凋零,完成了他們的人生,多有無奈和悲傷,不過作者并不悲觀,他在后記中說:“不管在如何艱苦難挨的日子里,老百姓還是要生活下去的,起居求學(xué)謀生飲食娛樂戀愛結(jié)婚生兒育女,以及面對疾病、衰老和死亡。這是人生五彩斑斕的底色,大畫面中的小筆觸,是任何年代都脫不開的。還有人與人之間的相濡以沫,溫馨和真情、付出與堅忍,正是有了這些基本的人性,再艱難的歲月也可支撐下去,再坎坷的經(jīng)歷也可稱之為‘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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