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力

      很多年后，朋友一直回憶起那個秋天，成熟的蜜橘已經(jīng)掛滿枝頭，在綠油油的樹梢間露出燦爛的笑臉，有農(nóng)家小孩如他小時候一般，頑皮地在橘樹下玩著藏貓貓的游戲，間或偷摘一兩個蜜橘分食，然后在大人的佯怒聲中一哄而散。

      而彼時秋陽高懸，朋友正躲藏在路旁的樹萌下，翹望著遠處的班車沿著土路蹣跚而至，穿著碎花衣裙的妻子像一只花蝴蝶，精力全部傾注在蹣跚學步懵懂無知的小女兒身上。母女二人都是那樣漂亮，她們都是朋友心中不舍的寶貝。

      朋友身后蜿蜒的土路上，一個年邁的婦女正提著籃子匆匆趕來，她是朋友的母親。在過去的一天里，朋友攜妻帶女，擠了時間回家看父母。本來相隔的距離也就幾十公里，但忙亂無序的日子總能讓朋友找出一萬條理由難得探望一次。這次回來，母親的氣色已不如年前所見，朋友心有所惑，倒是母親一臉無謂。而農(nóng)村的日子不比城里，妻女對鄉(xiāng)下的索然催生了朋友早回的念頭，原本幾天的休閑只在一個晚上之后便換成了回城的行程。母親的不舍流露在眼睛里，兒是她的寶貝呀，相聚恨短也只能埋藏在內(nèi)心深處，她寧愿相信兒子很忙而不忍拖了后腿，催兒子一家快快回城。那天晌午，母親堅持要送他們出門，母親伴著兒子走了兩里多的路突然想到什么，轉(zhuǎn)身邁著碎步就跑進了路旁自家的橘林里。

      朋友一家快登上班車的時候，提著籃子的母親終于趕了上來。滿籃子黃橙橙的蜜橘，讓車廂里所有的人都露出了艷羨的目光。班車慢慢啟動的時候，母親在車窗外使勁揮手，那一剎那間，朋友似乎看穿了母親眼里的不舍，忽然十分難受。

       朋友想到了小時候。那時每年掛出的蜜橘還是家庭重要的經(jīng)濟來源，每當秋天蜜橘一撥一撥成熟，父親就會采下果實，拿給母親擔到市場售賣。每當這時，還是小屁孩的朋友就會站在蜜橘樹下，眼巴巴地看著父親的動作，期冀偶爾掉落一兩個蜜橘成為他解饞的戰(zhàn)利品。

     有一年恰逢收獲的“小年”，蜜橘樹上的果實不多，而朋友的父親勞動時不慎跌破了膝蓋，于是摘蜜橘的任務就落在了母親身上。因為是“小年”，父親把收成看得很緊，每天都搬一個小板凳坐在不遠處監(jiān)督，讓守在樹下眼巴巴等著“戰(zhàn)利品”的朋友沒有一點機會。當最后一批蜜橘上市那天，擔著擔子的母親悄悄對兒子說，她在樹上濃萌處故意留了好幾個沒摘的蜜橘，專門等兒子去“撿漏”?？粗鴥鹤右荒槧N爛，母親嘆口氣叮嚀，好好學習吧，等將來考上大學了，想吃什么都不難。

      母親的話一點沒錯，多年后已經(jīng)在城里工作的朋友吃任何山珍都變得不稀奇，唯獨對老家的蜜橘失去了興趣。當母親叮囑他回家摘果子時，當母親托人捎帶來蜜橘時，曾經(jīng)眼巴巴的感覺不在了，甜味似乎也不如當年。

      而朋友并沒料到，那次一別，竟是和母親的訣別，兩個月后母親的身體就被病魔奪去。那之后每到蜜橘成熟時，朋友腦海里就不時閃過母親送他那天的情景，朋友也終于明白，他就是母親心中永遠的寶貝，母親眼里的不舍和籃子里的蜜橘，其實就是母親這一生最拿得出手的大愛，那一個個黃橙橙的 ，就是一串串質(zhì)樸的親情密碼，是母愛無私的體現(xiàn)。

      時光荏苒，每至秋陽濃，朋友總會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