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8年09月14日
◎王朝書
三歲之前,小板場村就是我全部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里,我或者一個人或者同堂哥一道捉蜻蜓、捕蝴蝶、摘野花、玩泥巴、找八月瓜、采蘑菇、聽大人講鬼故事……三歲之前,我的每一天都在小板場村充分地度過。小板場村足夠我去探索。每天我從早到晚在村子里玩,卻走不出村子的邊界。那時,我想,小板場村就是全世界了。
四歲夏日的一個玫瑰花飄香的下午,伯父把正在外邊玩耍的我、堂姐、堂哥喊回家,并將奶奶、我的父母一起喊到他的家里。伯父告訴我們,要給我們照相。何為照相,我不知,堂哥、堂姐也不知。伯父告訴我們,照相就是將我們的影像留在照相機里,然后,照相的人將我們的影像沖洗出來,我們就能看到自己的模樣了。伯父的話,我聽不懂。我們依照伯父所說,在伯父家玫瑰花下站成兩排,照了一張全家福。那天,我卷著褲腳,拿著玫瑰花,好奇地盯著鏡頭,留下了人生的第一張照片。
那天,照相人的來了,又走了。他是我見到的第一個除小板場村村民外的陌生人。照相人和他的相機,讓我知曉了在小板場村之外,還有一個我完全未知的世界。
五歲那年,我患上了百日咳,久治不好。母親帶我上縣城醫(yī)治。那是,我第一次進縣城,第一次出遠門。對于縣城,我在堂姐那里聽她講過其模樣。堂姐比我年長四歲,被伯父帶著上過幾次縣城。她給我講,縣城完全不同于小板場村,有寬闊的街道、有做生意的、還有不少好吃的。堂姐描述的縣城,讓我向往。我也想去看看縣城是啥樣的。我終于進城了。不幸的是,那天,我暈車暈得昏天黑地??h城的樣子,我回家后細細想來,腦海里除了幾根電線桿、飛在空中的兩根塑料口袋、滿天的灰塵以及一條街道外,竟全無印象。當我努力回憶縣城的長相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一點也不喜歡它。
從縣城回來,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世界不完美了。原來,小板場村只是一個小小的世界。在小板場村之外,到底有著多大的世界?我想去探尋??墒牵也恢撏翁幦??
六歲時,奶奶到各地行醫(yī)。有時,她會離家一兩個星期。當她回家后,會給我講外面的見聞。奶奶告訴我,在小板場村視線所及的遙遠的北方的大雪山后,有一座城市叫康定。這座城里,人們會唱一首叫《康定情歌》的歌曲,那里有喝酥油茶的藏族人,還有永遠溫熱的溫泉。奶奶講的康定城,仿佛就是天邊外。永遠不冷的溫泉是我難以想象的。從那以后,追尋遠方,探尋世界,成為我生命的一條河流。
當我年齡漸長時,知曉了黃山、華山、峨眉山等風景名勝,我想去看看,然而,家里卻沒有錢。我只有將夢想埋在心里,看著遠處的雪山想象外面的世界。此時,住在小板場村,我的心靈再也無法安寧。我只想著有朝一日離開它。
大學畢業(yè),我終于有了可以自己掌握的經(jīng)濟。我沿著追尋遠方的河流,走向高原、走向內地。盡管,因經(jīng)濟、因時機,我錯過了很多,然而,在網(wǎng)絡的全覆蓋下,我終于得到了幼時想知道的答案,原來,人類居住的現(xiàn)實世界的大小即是地球地理的總和。
當我知曉了世界的輪廓后,我的心里不再有強烈的周游世界的欲望;且在走了不少地方后,我發(fā)現(xiàn),心中系著的還是小板場村。每一年的冬天,我都會在一個夜晚做夢夢見小板場村。也許,第一次進縣城就注定了我和城市生活的無緣。
先生和我定居在了小板場村。此時,我的心中再一次充滿了飽滿感。先生問我為何,我想,這也許是因為,我已將大千世界裝在了心里。
先生說,人必須詩意地行走并棲居在大地上。行走,讓人探索世界、知世界;棲居,讓人安定下來創(chuàng)造世界。行走與棲居,是人類在大地上完整的兩種生命樣態(tài)。只有經(jīng)過了行走,棲居才會是充分的;只有最終棲居下來,行走才不會變成永遠的流浪。
當我在大地上行走又回到小板場村,棲居才是詩意的,而不是牢獄。此時,小板場村才真正成了我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