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華

    散步時，偶爾會拾回幾塊小石頭。都是尋常樣子，小的如彈珠，大的也不過如新生小土豆，可以安妥地握在掌心。圓潤光滑，顏色有青、黃、土褐，還有禇紅，有的中間繞一條細細白線，有的密布蛋清小點，不過仍是普通，絕不似別人收藏的奇石，像什么似什么，或者寫滿文字與花朵，玄妙而奇異，似為天地代言，得天地大精華。我拾得的小石頭，只因為它們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眼底，或者說那一刻我莫名被它們吸引，就彎下身拾取它們，將它們帶回家。清洗一番置于案頭，寫字時停下來，摩挲一回，敲擊鍵盤時余光瞥見它們，心也會輕漾那么一下，好像與它們已相識多年，今又意外得見，相看兩不厭，相看兩不言，唯歡喜默默。

    像對植物充滿敬畏，我對石頭同樣充滿敬畏，敬畏它的古老，敬畏它的沉默與堅實。即使是一粒黃豆大的小石子，也充滿神性。地可老天可荒，滄海又桑田，而石頭永存。它們與這個星球一同誕生，或者來自更遙遠的星球，比我們居住的星球更古老。握一塊石頭在手心，就是握住了天地之心，握住了時間的秘密，握住了漫長光陰……以我之脆弱而渺小，相接浩瀚與亙古。平靜、柔和、綿長，厚重的力量源源而來，經(jīng)我手至我心。內(nèi)心時有不屑自傲，時有怠惰不滿，只要一石在手，我便鄭重起來，看清自己的貪嗔與貧乏，順從地讓那些簡陋化為水，為沙，為煙，讓其遁出身體，逸出心門，讓天空與大地消化它們，自己得以潔凈。

    以一粒石頭沐浴身心，時時可為。所以我衣兜里總揣著一二粒小石子，以手溫?zé)崴?，而它不僅溫?zé)嵛?，更警醒我。行走于曠野，衣兜中的小石與天地渾然呼應(yīng)，我在天地間，天真如初生；行走于繁華街市，手中小石清涼安靜，我眼觀卻不被五色迷眼，耳聞又不被五聲擾心，是何等的安閑自在。

    堂皇的店鋪中也有石頭被出售。它們是幸運的石頭還是不幸的石頭呢？人從大山深深處采掘出它們，又打磨它們，給它們標(biāo)上有好多個零的價錢，讓其美姿展于人前，光華炫于人眼。爭相購買的人，是被其光華打動，還是被標(biāo)簽上無數(shù)個零打動？我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一塊被稱為玉或瑪瑙的石頭，是渾樸于大山深處好，還是炫亮于都市店鋪被人驚嘆，最終被收藏于保險柜的好。

    我只是熱愛我的小石頭，偶然遇見，心生歡喜。我從不擔(dān)心它的遺失。它不在我的衣兜與手心，就在大地的某一處。它只是回去，回到它本來的地方。我們會再相遇，也許不遇，都沒關(guān)系。它們曾教誨我，指引我，我的氣息也沾染于它們，與它們能在某個時間段相遇，相處，已是我之幸運。不貪不戀，兩下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