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4年09月27日
◎李左人
“收拾了。有個瀘定人叫石煥章,木匠,給紅軍九十三師帶路翻譯,紅軍一走,丹增老爺就把他抓起來,叫人裝進牛皮袋丟進鮮水河。后來有人在康定碰到他,嚇得尖叫一聲,扭頭就跑,大呼‘見鬼’?!?/span>
“裝進牛皮袋丟河里還能死里逃生,這人本事這么大?”胡仁濟不信。
“不曉得是他本領(lǐng)高強,還是執(zhí)刑人做了手腳,反正他沒死?!?/span>
“沒處罰?”鐘秋果問。
“處罰了,罰他五塊藏洋,可他一個銅板都沒有了,只好多派他幾次烏拉。況且,這里幫紅軍干活的人太多,不敢做得太過分,不敢收拾狠了。沒去投紅軍,沒參加波巴政府的獨立軍、青年隊,就算良民啰!”
鐘秋果第一個上船,船家扶了他一把,一股臭味撲鼻而來,是拉戈的土制藏袍發(fā)出來的。窮人制作袍子,一般不削羊皮,涂抹上酥油讓皮子柔軟就行了,沾了汗水便發(fā)出熏人的怪臭。
胡仁濟、王中上船后,管家把干糧袋扔船里也跟著爬上來。剛坐下,拉戈嘰里咕嚕地嚷開了,眾人面面相覷。管家翻譯道:“他叫大家坐著不要動,保持船體平衡?!?/span>
拉戈轉(zhuǎn)過身,背靠船梆把牛皮船朝深水推去。河水淹到大腿時,他猛地一躍上了船。鐘秋果看看船梆,吃水線離二道圈還遠。
拉戈把木槳插進水里,使勁一撐,牛皮船晃蕩著漂離岸邊。一尾鯉魚蹦出水面,在空中一閃,又竄進水里。
拉戈輕輕劃槳,船朝對岸駛?cè)ァ?/span>
鐘秋果問貢布:“這船家,你說他爬墻不行,什么意思?”
管家說:“六年前他第一次去占推家朵茍,墻上石頭松了,掉下來摔瘸了腿。占推的侄女巴瑪沒嫌棄他,一直和他相好,還生了兩個女兒?!?/span>
天干水枯,河水清澈透亮,看上去平靜柔和,水下卻隱藏著暗礁漩渦。船到河心,水流湍急,牛皮船穩(wěn)不住順流而下,如脫韁野馬直往下游奔去。管家用指頭摁摁船底,說:“這船用的是閹牛皮,又厚又柔韌,放心吧!”
鐘秋果并不緊張,他水性不錯,而且在亞曲喀渡口乘牛皮船橫渡過雅礱江,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浪。
拉戈跪在船頭,雙手用力劃槳。牛皮船顛簸著沖向河心,他立起身“嗬嗬、嗬嗬”喊著,使出吃奶的勁一槳一槳猛劃,劃得水花亂濺。
牛皮船終于闖過急流,駛到對岸淺灘。船家把木槳插到水底用力一撐,牛皮船往前漂了一程,搖晃著停了下來。
他跳下水,把船拖到岸邊。
鐘秋果下船,沒要拉戈扶,自己縱身跨到沙灘上,其他人也依次上岸。
拉戈站在水里,用力翻過船身,仍用漿作扁擔(dān)扛起牛皮船,一跛一跛往岸上走,水像屋檐水似的順著船梆往下流。上了岸,把船底朝天支起晾著,在袍子上擦干手,坐在沙灘上歇氣,古銅色的胸膛汗?jié)窠蚪?,閃著亮光。
貢布用扎巴話吩咐船家:“下午我們從各布寨吊橋回去,你不必來這里等候。”拉戈連連點頭。
他們走上岸坡,遠遠看見擺渡人扛著牛皮船沿河岸緩緩向上游走去。他要尋找合適的灘頭下水,把船劃回對岸的渡口。
翻上山埡,王中到路邊解開褲子撒尿。不遠處,十幾頭牦牛甩著尾巴,悠閑地吃草。
王中想起瓦吉答應(yīng)幫夏富成找女人的事,便問管家:“眼下遭災(zāi)了,是不是拿一根苞谷棒子當(dāng)禮物,就可以交呷伊呀?”
管家道:“交呷伊得你情我愿。女孩子喜歡你,可以啥都不要,若不喜歡,給一錠金元寶也不一定成!”
胡仁濟說:“你也不要把扎巴女人說得那么傲氣。”
貢布不懂那些文縐縐的話,但大體意思明白,只是不好開口辯駁。
鐘秋果憑著自己的人類學(xué)知識,認為在扎壩這樣的古樸之地,由于母系家庭沒有財產(chǎn)私有的觀念,婚戀應(yīng)該是比較純真的。他讀過摩爾根寫的《古代社會》一書,摩氏說,原始社會的男人對于愛情一無所知,還沒有發(fā)展到足以理解愛情的地步。
他們尋找配偶,并不像文明社會中那樣出于愛情,而是以方便和需要為基礎(chǔ)。對此,鐘秋果不甚贊同,他覺得愛情的陽光應(yīng)當(dāng)比婚姻出現(xiàn)得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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