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晶芳

一直覺得，蜀葵是花中豪杰。

不耽于花盆，不囿于斗室，廣闊天地是其縱橫馳騁的江湖。

只要花開，便恣肆汪洋。叢叢簇簇，高大豐茂，粉白、淡紅、嬌黃、深紅，搖曳五彩。每一株都莖桿筆直，挺拔向上，甚至高達(dá)丈許，豪氣盡顯。望一眼，便讓人心潮澎湃。

其實，“蜀”“葵”兩字連用，就覺健壯頑強(qiáng)；再讀讀其別名，“步步高”“一丈紅”亦莫不如是。不過，在我們皖南小城，她也有個相對溫柔的名字：“端午錦”。你看，其花繁密碩大，柔軟富麗，如錦似繡，又恰于端午前后盛開，如此叫法，也算妥帖。

端午錦開時，端午就近了。

難忘小時候的端午節(jié)。老家在一個名喚“桃花潭”的小鎮(zhèn)，每年端午，那里都會舉辦盛大的龍舟賽。水面上，數(shù)條龍舟爭相飛馳，赤著上身的船夫們一邊奮力使槳，一邊用勁喊著號子：“劃龍船哎劃龍船，嗨喲喲哎劃龍船！”我們當(dāng)?shù)胤窖灾?，“劃”發(fā)“握”音，“船”字則發(fā)rai音，于是這波“握龍rai，握龍rai”的聲音響徹著河畔與天空。少年的我們擠在人群中，身后不遠(yuǎn)處一叢叢的蜀葵，正開得如火如荼。多年以來，每每看到蜀葵，我就會想到端午節(jié)，想到龍舟賽那熱烈的場景……

說起來，夏花也有不少，榴花似火，紫薇鮮妍，清荷凌波，各有各的好。蜀葵能讓人記住且親近，是因為她靠近人居，開在民俗里，少不得與少年的記憶、老人的回憶牽連。何況她們潑辣，熱烈，不嬌氣，不矯情，花期長還能經(jīng)多番風(fēng)雨。她們尤其與籬笆矮墻、灰墻黛瓦的老屋、古樸雅致的木格窗欞相宜，不信你倚窗斜立，低首凝神，旁邊一簇蜀葵爛漫，保管驚艷了你一生的記憶。我曾在鄉(xiāng)間與蜀葵合過影，綠葉紅花襯著一襲白衣，整個畫面又寂又艷。至今回看，仍是喜歡。

蜀葵是葵科，她與葵花一樣，始終向日而傾。清代園藝學(xué)專著《花鏡》記載：“蜀葵，陽草也?！笔窨蜿?，她的心里也是亮堂堂響當(dāng)當(dāng)?shù)?，就像一群鄉(xiāng)間女子，全無矯飾，只紅衫綠褲，昂首闊步，嘰嘰喳喳地在曠野中奔跑，哪哪都是她們天真活潑的身影。蜀葵的美是健康的美，是蓬勃的美。夏花中最符合夏天氣質(zhì)的，我覺得莫過于蜀葵了。她鮮亮、熱辣，一如夏日驕陽；其昂然奔放之姿，濃艷欲滴之色，又令人想起凡高筆下的向日葵。我甚至想，倘若當(dāng)年凡高以此作畫，也未必就不能千古流芳。

大概是因為隨處可見，便有人說她不夠矜持，諷言“得人嫌處祗緣多”。我覺得這種想法是城市小女子的矯情：心里渴望被關(guān)注，又怕被識破，所以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猶抱琵琶半遮面，一邊“秀”著，一邊藏著——其實這種作秀，誰看不出來呢？不如索性大膽地走秀。我喜歡她們的潑辣、大膽、豪爽，活脫脫的俠女風(fēng)范！你看不慣？呵呵，我偏要這樣，你怎么地？

這火一般奔放的蜀葵，自然是不宜室養(yǎng)盆栽的。蒼茫的原野、廣袤的天宇方能盛得下她的無邊爛漫與錦繡霞姿。有院子的人家，也常會在庭院中栽種數(shù)株。甚至山中久絕行人處，也有端陽一丈紅。如此好養(yǎng)活，又嫵媚有姿，誰人不喜？老舍先生就曾說，他最喜歡養(yǎng)些好種易活、自己會奮斗的花草。想必蜀葵的名字甚合其意吧？

蜀葵的花語是夢，是堅持。向夢而行，永不退縮，永遠(yuǎn)熱忱，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