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8年08月24日
◎欽批熱哲
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一九九一年我愛人突然精神失常,后來去成都醫(yī)院才知道是更年期抑郁癥。當(dāng)初我和家人想盡辦法。請過藏族的活佛摸頂,請過彝族的鼓鼓和尚,請過漢族的端公道士和巫婆。真是病急亂投醫(yī),結(jié)果都無濟于事。好心的老喇嘛說:“這種病人是沒有辦法的,我們在拉薩朝佛時也看見這種病人在街上亂跑?!?/p>
這句話使我覺醒了,再也不搞那愚蒙無知的事情了。但是有一條,我還是照辦了。因為喇嘛說:“你們家應(yīng)該養(yǎng)個大黃耕牛,一只大紅公雞,還有一條大黃狗”。大公雞和大耕牛都好辦,我們家自己有,但是黃狗雖沒有也不難找。好心的親友給我弄來了一只小黃狗兒,她說:“這個狗種很好,是獵狗和藏獒的混血兒”。我左看右看,最后給它取了個名字叫“黃豹兒”。
轉(zhuǎn)眼間,小黃豹兒在我們的精心喂養(yǎng)下長大了。它專吃玉米火燒饃饃,但必須主人親自喂,陌生人喂,它就不吃。它體格雄壯高大似狼狗,毛色金黃,可以跟狐貍比美,脾氣也很好,人見人愛。小孩子們又喜歡又害怕它,因此成了大人嚇唬小孩的口頭禪。當(dāng)小孩哭鬧時,大人說一聲:“黃豹兒來了?!薄宦晣樆?,孩子們的哭聲戛然而止。
其實我家的黃豹兒對大人、小孩、農(nóng)和干部一視同仁,不像城里的哈巴狗那樣厚此薄彼和勢利眼。記得有天晚上,它搖著尾巴,把我們鄉(xiāng)里一個精神病人叫“久長”的領(lǐng)進我家,并一直坐在久長的身邊不走。我讀懂了黃豹兒的眼神,端來吃的把久長喂飽了。等久長走的時候,黃豹兒跟著把久長送出去了,并送到了大路上,它搖著尾巴好像在說:“再見,歡迎再來?!?/p>
我愛人上山砍柴,積肥,它就像忠實的保鏢寸步不離,村里的人們都說:“你們家的黃豹兒懂人性”。記得有一年夏天,陰雨連連,院壩里的糞坑變成了沼澤地,連雞都不敢在上面行走。黃豹兒坐在走廊邊,出神地望著院壩的糞池。不知怎的,神志不清的妻子,突然把它使勁一掀——“噗通”一聲,黃豹兒掉進了糞池里。
起來后的黃豹兒面目全非,變成了黑豹兒,翻著白眼兒,怒視著我的妻子,好像在說:“不識好歹,我瞧不起你?!币贿B好幾天,黃豹兒從不接近我妻子,更不陪著她上山下地,我和我父親都笑著說:“黃豹兒有個性,會記仇?!?/p>
更很有趣的是,九五年是狗年,大年初三我特地做了幾道菜,其中最拿手的是黃燜肘子。然后,我請我的朋友來做客。酒過三旬,夜色臨近,朋友不勝酒力,我就把他送回家休息。離開的時候,黃豹兒一直坐在桌子邊,因為它很守規(guī)矩,我也不介意。
這回可好了,等我回來時,它端坐在板凳上,正用舌頭添著嘴巴,好像在說:“好吃,好吃,我的狗年我該吃”。我仔細(xì)一看,桌上那道可口的黃燜肘子已經(jīng)吃了個精光。好家伙!我不但沒有生氣,反而覺得挺高興的。是的!在狗年,它吃到了應(yīng)該吃到的東西,要不是它想起來上桌吃,我還想不起來招待它呢。
望著它憨態(tài)可掬的神態(tài),我心里樂滋滋的。黃豹兒是個盡職盡責(zé)的守門狗,別人家的雞、豬,馬,牛只要一進我家的院壩,它就毫不客氣地趕它們出去。面對大公牛、大騾馬,它毫不畏懼,勇敢撲上前去,拼個你死我活。小的雞貓也不肯放過,但是只嚇唬嚇唬它們。有一次鄰居家的公雞聽到我家院壩里的母雞咯咯叫,它飛了進來,剛落地就被黃豹兒一個箭步,一口叼著了。我趕緊上前奪下公雞,心想:“別人家公雞完了”??勺屑?xì)一瞧,公雞身上全是狗的口水,沒有傷口,渾身發(fā)抖,沒有被咬傷。從那以后,那只公雞,不管我家的母雞如何引誘,它都不敢越雷池半步。
狗和貓是家禽里面最不好相處的一對,但是黃豹兒和我家小貓卻能和睦相處。黃豹兒從不對小貓發(fā)火,處處讓著小貓,小貓卻認(rèn)為狗怕她。每次在飯桌下,黃豹兒先讓小貓?zhí)糁魅巳酉伦赖墓穷^吃,然后它再吃小貓?zhí)羰O碌摹S幸淮吸S豹兒正在啃骨頭,小貓湊過去搶,這一次黃豹兒毛了,一口咬住了小貓,但是沒有怎么用力咬,小貓這時才知道黃豹兒的忍讓是有限度的。像黃豹兒這樣關(guān)愛弱小的現(xiàn)象,這在家畜里面很少見的。
二零零年的夏季,正是撿松茸季節(jié),村里有小販在賣牦牛肉。我買了牛肋骨,并給黃豹兒喂了那年的第一頓牦牛肉,想讓它嘗個新??膳沙勺?,它被牛骨頭卡住了喉嚨,我們想盡了各種辦法也不行。連續(xù)5天,它不能進一滴水,一天比一天瘦下去。每當(dāng)我走到它跟前,它那會說話的眼睛看著我,好像在說:“我不行了,我舍不得離開你們”。
望著它,我心里難過極了。第六天早上,我醒來一看,它已經(jīng)安詳?shù)亻]上了眼睛——它走了。我父親特地給它點了一盞明亮的酥油燈,手搖著孫女從拉薩拿來的轉(zhuǎn)經(jīng)筒,念著瑪尼說:“這個畜牲懂人性,很忠實,來世一定會投生變?nèi)??!?/p>
年過半百的我,接觸了各種各樣的狗,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他們有個各種各樣的特性——比如藏獒的勇猛和愛憎分明、哈巴狗的勢利、黃豹兒的忠心耿耿,它們和我們?nèi)祟愑邢嗤?,但我們?nèi)祟愂歉咧巧痰膭游铮缸鋈艘裙窂娨稽c。
懂得做人,其他東西都可以缺,唯獨不能缺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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