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7年06月23日
行走的故事,生長的故事
二十三歲那年,我走進了康巴,之后的三十多年,因了與格薩爾史詩這份解不開的緣,我相繼走進了數(shù)百個村莊。這段漫長的行走過程,有時很遙遠,有時又近在咫尺。
盡管如此,我卻清晰地看到了路旁盛開著的花草,看到了自己鐘情于此的格薩爾史詩文化,聽到了那些用生命詮釋格薩爾史詩的藝人說唱,頭頂上滿是繽紛呈示的各類精神光環(huán)。恰如我走進了一大片玫瑰花叢,美與香氣喚醒了我的靈魂,成熟我的人格,使我的人生能夠得以解讀格薩爾史詩,恰如我緩慢將生命的鏡頭推移,從一個小村莊到另一個小村莊,從一座山到另一座山,從一條小溪到另一條小溪,從一場感動到另一場感動。
我全身心地投入,細心地講著村莊的故事,講著格薩爾的故事,也靜靜地講著自己的故事。
藏戲,是我鐘情的格薩爾史詩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在四川藏區(qū)、西藏、青海乃至甘肅、內(nèi)蒙古、新疆、云南等省區(qū),較多地欣賞到了各種流派的藏戲,從藏戲的表演特點上看,要把藏戲的表演特征完全歸類于哪一種流派,的確是不容易的事,也是不合理的。我們?nèi)绻咽澜缟系墓爬蠎騽澐譃槿蟛糠郑垂畔ED喜劇和悲劇、印度梵劇和中國戲曲,那么我們很難把藏戲與這三種古老戲劇相區(qū)別,因為彼此之間有太多的相似之處,也有太多的差異。在我觀賞過的許多流派的藏戲看來,感到其類型、表演方式和內(nèi)容較多地受到印度梵劇的影響,尤其藏戲開場時,在人物(如“溫巴”、“甲魯”、“拉姆”)的運用上,顯然富有濃厚的印度梵劇中“概念人物劇”的特色和痕跡,但是,倘若因此認為藏戲是從印度傳過來的,我以為這樣界定顯然有些牽強和武斷。因為藏戲除了以印度梵劇有很多相似之處外,也在故事情節(jié)的延伸有著很大的不同,尤其故事情節(jié)的細膩更是超越了印度梵劇,很多故事情節(jié)日益生活化,日益緊湊化,臺詞精細化,使其愈加超越并不同于印度梵劇。演員在服飾上也展示了大量的原始生活元素,并不具備較多的宗教服飾特征。
我在去莫斯卡的路上,這些問題就這樣一直伴隨著。高原氣候變幻莫測,有時晴天,陽光很好;有時滂沱大雨,鋪天蓋地。不管怎樣,沿途綠水青山,濕潤的水汽,在轟隆隆的聲響中,若隱若現(xiàn),彌漫在山澗峽谷,不時地迎面撲來,賦予我們一陣陣誘人的清新氣爽。不過,雨后的高原,總會給人以驚喜,指不定就會從那一條溝里升起一輪輪色彩斑斕的彩虹,那絢麗的色彩,令人驚嘆不已。有時,從溪水兩岸搖曳多姿的綠葉片上,放佛能夠讀到大自然賜予人類的詩情畫意,不時引發(fā)內(nèi)心對美的沖動,有時詩意到了嗓子眼上,極想扯開嗓門高喊幾聲,之后,還是那輕盈搖曳的綠葉,平和淡定的姿態(tài)賦予人啟迪。
在這樣的路上行走,人是不會疲倦的,那么多的優(yōu)美景致?lián)淙胙蹃恚S心坎幌窘拥膶擂?,哪里還會閉目沉思呢?陽光在碧綠的水面上泛起陣陣波光,那波光一閃一閃的,跳躍著,宛如鋼琴鍵上那跳躍著的熟練而富有激情的音符。一個優(yōu)秀的族群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一種優(yōu)秀的民間藝術(藏戲)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存活與傳承,自然就已經(jīng)憑添了幾分魅力,使我對莫斯卡的向往之情愈加濃烈,急于要盡快到達莫斯卡。
陽光從樹與樹之間的間歇里照射下來,陽光鋪灑在我們身上,溫暖著我們。我如癡如醉地欣賞著樹影在叢林里塑造的種種造型,造型中自然蘊涵著豐富生動的大自然的故事,以及在地上瞬間即逝的影子。影子似乎不能說明什么,似乎尋不出怎樣的意義,但是,從在場的意義上講,有過就是存在。
思路還是回到戲劇問題上來,在我以往欣賞的藏戲,其演出場所都設在露天,演員和觀眾在同一平臺的草地上,有時在平臺四周有山坡,那便是觀眾最好的看戲處。不過,從高處往低處看,效果還是不及平視的效果好。表演藏戲的舞臺在草地中央,觀眾圍著中央草地形成一個半包圍圈,演出幾乎沒有布景,即便有,也是簡單的一些桌椅、祭臺之類的簡單道具。在演出中,一個演員身著各類色彩鮮艷的帽、旗及其盔甲服裝等大于人體體型的飾物,這樣做的目的顯然是為了增強演出的鮮明性,尤其演員穿著厚底高靴,體型龐大,頭戴面具,嗓音洪亮,動作凝重而富有節(jié)奏,使整個演出富有較強的穿透力和沉重感。藏戲的音樂也比較簡單,主音節(jié)奏依靠長號、大鼓、鈸等,曲目轉換時則多以笛子演奏,間或插入海螺聲、嗩吶聲等。整個藏戲的故事情節(jié)則是依靠舞蹈和合唱來漸次推進的。藏戲作為祖國文化大家庭中的成員之一,自然有著自己獨特的特點,有著屬于自身的文化藝術和生活土壤的傳承因子。藏戲誕生在一個特殊的環(huán)境里,它既在風格、形態(tài)、特征和韻致上包含著與其他戲劇相似的共通性,同時,它又蘊涵著與眾不同的自身的內(nèi)涵特征。總之,藏戲在“歌、舞、劇、技等方面的有機結合,虛擬寫意的表現(xiàn)型戲劇,程式化表演手段,自由靈活的演出時空概念,??????它又具有與古希臘戲劇很類似的貫穿始終的講解人和伴唱伴舞隊,面具表演,三面以至四面觀眾的廣場演出,一部分生活化寫實表演,演出時空的間接固定場景,史詩式講唱文學的劇本結構和說唱藝術的演出格式等特殊之處?!薄緞⒅救骸吨袊貞蚴贰?/span>4頁】因此,在藏戲的諸多元素中,我們可以看到顯著的特征,這就是明顯的原始巫文化和原始苯教文化的痕跡,無論是在藏戲的臺詞、面具和服飾中,還是在藏戲的音樂、樂器和表演形式上,不難看出藏戲的這一本土特征,至于與其他戲劇流派的類似之處,我以為,一方面是戲劇本身固有特征的表現(xiàn),另一方面或許是一種合理吸納所致。
莫斯卡的日窮活佛數(shù)次邀請,要我一定去看看莫斯卡的藏戲。幾年來,這已成為我的一大心病。好在這次終于成行,不料,未到莫斯卡,我已經(jīng)走進了藏戲,被沿途的美麗景致所吸引。
路邊的樹群,建構成充滿勃勃生機的生物世界,雨水、陽光,都成了樹群不可多得的道具,那潺潺流淌的溪水,更是成為樹群這個大家庭的樂手。人在其中,有時感到這些植物什么意義都沒有,有時又覺得似乎在向我們說明點什么。那樹干、樹葉,如詩如畫般沉靜、淡定,即便是陽光下的樹影。這一切都始終如一地陪伴著我,讓我在瞬間即逝的滿足中收獲欣慰。
遇上雨天,老天常常不假思索地將一場大雨潑向地面,令人手忙腳亂,東躲西藏,而我對高原雨卻并不討厭,相反,卻很喜歡高原雨率直的性格,有幾次雨水把我淋成落湯雞,全身濕透,看上去很是狼狽,但是,那種感覺卻很好,很有些淋漓盡致的意味。每次暢快淋雨之后,好像都能有所感悟,感悟到大自然的清爽和瀟灑。尤其值得留戀的是暴雨之后,陽光普照,草地上升騰而起的滿是草香、牛糞香,沁人心脾,令人難以釋懷。在當今這個愛下結論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人能夠給淋高原雨下個結論。有時天很冷,冷得人直打哆嗦,似乎應該詛咒一點什么,然而,還未來得及開口,陽光已經(jīng)出來了,把周身照了個遍,蒸汽頓時縈繞全身,暖暖的,讓人想起每次遠行前母親的叮囑。
置身于高原,行走在格薩爾史詩文化的路徑上,斷斷續(xù)續(xù)地聆聽到說唱藝人從遠古史域里錄制下的格薩爾史詩,很虔誠很靜心地用心靈與之對接,那些充滿傳奇色彩的歷史痕跡就像四周的花草一般,將我整個靈魂沒入其中,將一場輕柔鮮活的文化暴雨,淋漓盡致地濕了我一身,連同我的生命都融匯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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