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4年05月07日
◎楊全富
在農(nóng)村老家過年,那一道道美食,可謂是千姿百味。煮臘肉、蒸饅頭、爆玉米花、煨咂酒……食材多種多樣,其制作方法也各不相同。那一道道散發(fā)著田園氣息和家鄉(xiāng)風(fēng)味的美食,讓年味更加的濃郁、更加的喜慶。解了游子的鄉(xiāng)愁,也讓故鄉(xiāng)人對家鄉(xiāng)有了刻骨銘心的依戀。
在眾多美食之中,我獨愛母親炒制的玉米花。小時候,一到年關(guān),母親總會讓遠在鄉(xiāng)鎮(zhèn)教書的父親回家時帶一點河谷里的沙子,以備炒玉米花之用。
父親是一名鄉(xiāng)村教師,每周都要回兩三次家。回來時,大半都會背著一個黃布挎包,包里總會揣回一些美食,以解我和幾個弟弟望眼欲穿盼望美食之心。夜晚,我們就圍坐在火塘邊,等待父親從包里掏出“酥心糖”、“米花糖”等食物。當(dāng)花花綠綠的包裝紙連同糖果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時,我們迫不及待將這些糖果塞進口里。也許是我們吃得太快的緣故,母親總會在我們面前演示吃糖果的樣子。她告訴我們,米花糖應(yīng)該細細的嚼碎,而水果糖則需要慢慢的吮吸,這樣才更有味道。于是,火塘邊只剩下我們剝蝕糖果皮的沙沙聲及咀嚼糖果時發(fā)出的細微聲響。每一個人都瞇縫著眼,陶醉在糖果的香甜之中。
對于玉米花的記憶,主要來自于兩個方面,一是合作社時期,每一年里,有專門的電影隊到村寨里將愛國影片送到家門口。在放映前,村寨里的人們都會自發(fā)的蒸煮一些食物,用大盆盛著,趁還沒有放映之機,一手端著盆,一手拿著鐵勺。走到每一個人的面前,舀上一大勺,倒在大家的手心里。這些食物以自己土地里生產(chǎn)出來的糧食為主,其中豆類食物最多。人們將這些豆煮熟之后,澆上一瓢油,再撒上稍許的辣椒面、花椒面和鹽,別具風(fēng)味。在散發(fā)的眾多食物中,我最心儀的要數(shù)那些白花花的玉米花,也是一人一勺。一時間,到處都傳來人們咬碎玉米花時所發(fā)出的沙沙聲。另一個記憶來自于母親,每隔一段時期,母親為了犒勞我們,總會在夜幕降臨之前在鍋里炒上一大盆玉米花花,放在我們的面前,任由我們大口的解饞。
玉米花花的制作需要講究火候,在炒制玉米花之前,母親總會讓我們走到田地里,將矗立在地角的玉米桿抱回家里,堆放在灶門前備用。母親將懸掛在房檐上的苞谷取下來,用手使勁的揉搓苞谷,一顆顆干透了的玉米粒便掉落在筲箕里。不一會兒,筲箕里就裝滿了玉米粒。為了去除玉米粒中的麩皮等雜質(zhì),母親將筲箕端到高樓頂,將筲箕高高的揚起,讓玉米粒徐徐倒進盆里。那些玉米麩皮,在風(fēng)力的作用下,紛紛揚揚的吹散在空中。不一會兒,玉米粒中的雜質(zhì)便被完全清除。
“燒火!”隨著母親的一聲號令,我們將玉米桿丟進灶房內(nèi),熊熊火焰騰地?zé)?,舔舐著鍋底。母親往鍋里倒進一些父親運回的細沙,待這些細沙有了一定的溫度后,再將玉米粒倒進鍋里。母親提著一個木制的鍋鏟,不斷的將玉米粒和細沙翻炒著。不一會兒,鍋里便傳來嗶嗶啵啵的聲響。一股白煙在鐵鍋上方彌漫開來,玉米花的香彌漫開來。鐵鍋中,金燦燦的玉米粒轉(zhuǎn)眼間變戲法似的幻化成一朵朵美麗芬芳的小白花。有時候,一些玉米粒在熱力的烘烤下,忽然爆裂,跳出了鍋外,掉落在灶臺旁。我們連忙將這些玉米花撿起來,吹上一口氣,迫不及待地丟進嘴里,輕輕咬碎后,用舌尖不斷的摩挲,品咂著其中的香甜。剎那間,一股香氣便在唇齒之間彌漫開來,歡樂的笑聲頓時在灶間響起。
春節(jié)即將臨近,為了制作玉米粘粘糖,母親要炒上一整天的玉米花。鐵鍋內(nèi),玉米花不斷的爆裂開來,母親則需要快速的翻炒,以免玉米花被炒糊。在炒制的過程中,不是所有的玉米粒都會成為玉米花,一些玉米粒直至炒熟時,依然保持原樣,我們把這樣的玉米粒稱為啞籽籽,也說它們是悶葫蘆。當(dāng)母親將一盆盆玉米粒炒成玉米花后,放在鍋莊房內(nèi)晾曬。母親將鐵鍋洗刷干凈后,舀幾瓢水在鍋里,待水燒開后,倒入幾塊紅糖。待紅糖充分溶解在鍋里后,母親將玉米花倒進鍋里,用筷子不斷的翻動,使得玉米花上沾滿紅糖汁水。最后,母親將這些玉米花倒在茶盤里,用鏟子將其壓平整,等待其自然晾干。第二天早晨,那些玉米花便粘接在了一起,母親用菜刀將玉米花切成小塊,裝進背簍里,一道玉米花粘粘糖便大功告成。年夜飯后,這些玉米花粘粘糖就成了我們的點心。在昏暗的油燈下,我們一邊圍著火塘取暖,一邊吃著這道鄉(xiāng)間美食,其樂無窮。
這幾年來,在春節(jié)前夕,我提早規(guī)劃好了回老家的行程。然而,每每臨近春節(jié),一些瑣碎的小事卻在這時聚攏來,使我不得不一次次改變行程。去年,我和妻兒商議,不管有什么事,我們都一定要回一趟老家。就這樣,我們終于回到了日思夜想的故鄉(xiāng)。在大姐家中,我又一次品嘗到了故鄉(xiāng)玉米花的味道。我伸出手抓了一大把玉米花塞進嘴里,當(dāng)玉米花在我唇齒間咬碎的那一剎那,童年的一切美好回憶忽然間從心底深處噴薄而出,蕩漾開來。
站在老宅的樓頂,放眼望去。在我的視野里,老家門前的那兩棵杏樹依然茁壯。而曾經(jīng)瘦弱的姐姐,早已發(fā)福,雙鬢之間已顯銀絲點點,容顏也蒼老了許多,卻多了母親的樣子。
明代詩人寫下“東入?yún)情T十萬家,家家爆谷卜年華。就鍋排下黃金粟,轉(zhuǎn)手翻成白玉花?!痹娋淅锷鷦拥拿枋隽吮谆〞r的場景。而今,爆玉米花不再用鐵鍋炒制,這種古老的技藝隨著科技水平的發(fā)展離我們漸行漸遠。一些用來爆米花的機器應(yīng)運而生。舀上一大瓢玉米粒,裝進機器里,按下按鈕,不一會兒,雪白的玉米花就像瀑布似的,從機器的另一端流出。那些“啞”的玉米粒,在機器的烘烤之下,也不再“啞”了。
雖然,這種從機器里爆出的玉米花如朵朵盛開的花朵,味道依然香甜可口,不過,對于一個懷舊的人而言,我還是喜歡童年記憶深處母親從鐵鍋里炒制出的玉米花味道。這記憶就像是一張無形的網(wǎng),將我籠罩其間。因為在它后面,有著我對往事的回憶,有著我對過去的太多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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