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亞平

說到野菜，我首先想到的是薺菜。每年春風(fēng)一動，青草一泛綠，薺菜就出來了。往往是在一場春雨之后，它們好像商量好了似的，突然間就出現(xiàn)在了麥田中，田壟頭，河畔間。不過，起初并不大，只有大人的指甲蓋大小，不易為人發(fā)現(xiàn)。或者，發(fā)現(xiàn)了，也沒有人去理睬它。只有再經(jīng)過十天半月陽光的曝曬，春風(fēng)的吹拂，雨澤的滋潤，薺菜伸胳膊蹬腿，舒展了腰身，長得肥碩起來，人們才拿了小刀，提了筐籃，走進(jìn)田野，開始挑薺菜。那真是一件心曠神怡的事兒，棉襖脫了，一身輕松，在煦暖的春風(fēng)中，在碧綠的麥田中，蹲下身子，邊說笑著，邊尋覓著挑挖著薺菜，偶一抬頭，天藍(lán)云白，似乎連心都飛到白云間去了。薺菜長得很好看，葉修長如柳，邊緣有鋸齒。起初只有四五片，隨著時光的流逝，葉片也如樓臺狀，不斷地復(fù)生，直至夏末變老，頂部結(jié)出碎碎的米粒狀的白花。

薺菜有多種吃法，可涼拌。將挑挖的薺菜擇洗干凈，放進(jìn)開水鍋里焯熟，撈出，濾去汁水，然后切碎，加鹽，加醋，加姜末，加油潑辣子，再滴一丁點麻油，拌勻即食，其美無比。當(dāng)然了，這道菜的佐料必須是上好的，尤其是醋，必須好。用山西的老陳醋固然好，若無，用戶縣大王鎮(zhèn)的醋亦可。薺菜還可包餃子，這是最常見的吃法?？伤匕?，以薺菜為主，和豆腐、木耳、黃花、蔥姜等合剁為餡，包好，煮而食之?？扇澃?，最好是和瘦肉合剁為餡，這樣的餃子煮熟后，既有薺菜的鮮香，又有肉香。但我最中意的是吃薺菜面和薺菜水飯。將搟好的面切成碎面下鍋，待水滾后，急投入洗凈的薺菜，煮熟，和湯面一起盛入碗中，加入炒好的蔥花和調(diào)料，徐徐食之，別有滋味。薺菜水飯好像只有我們老家關(guān)中長安地方有之，這么多年，我在別的地方?jīng)]有見到過。將秈米淘洗凈，投入多半鍋水中煮之，待水滾后，投入薺菜，紅白蘿卜條、黃豆，煮熟后，加入鹽巴，水是水，米是米，稠而不稀，紅黃綠白，趁熱徐啜，滋味美妙，無以復(fù)言。小時候，在長安鄉(xiāng)間，每當(dāng)母親做薺菜水餃，我都要吃兩大碗。薺菜南北皆有，不過北地苦寒，較南地出來晚些而已。南宋詩人陸游似乎特別喜歡食薺菜，他曾寫過兩首《食薺》詩。其一：采采珍蔬不待畦，中原正味壓莼絲。挑根擇葉無虛日，直到開花如雪時。其二：日日思?xì)w飽蕨薇，春來薺美忽忘歸。傳夸真欲嫌薺苦，自笑何時得瓠肥。放翁真知食薺者矣。

春天故鄉(xiāng)原野上的野菜多矣。除了薺菜外，還有麥瓶兒、水芹菜、枸杞芽、堇菜、辣菜、面條、胖官、巧合蛋什么的，當(dāng)然了，有的圖書上不載，只是我們當(dāng)?shù)厝说慕蟹?。或者圖書上也記載了，叫法卻不同。比如辣辣菜，一些圖書上就寫作勺勺菜。這些野菜，也是伴隨著春風(fēng)，陸續(xù)登場的。麥瓶兒幾乎是和薺菜同時出現(xiàn)在麥田中的，它的葉子也似柳葉，不過更窄，也無鋸齒，葉由根部叢生而出，整個形體就如微縮的劍麻。這種野菜好挑好洗，下面鍋，做酸菜均宜，味道醇厚，吃起來很香。麥瓶兒幾乎是和麥子一塊兒生長的，麥子長多高，它也長多高。麥瓶兒長著長著就開花了，那花兒很好看，是一個底部大頸部細(xì)的花瓶兒，花則從瓶頸部吐出，單瓣梅花狀，一瓣一瓣的，作粉紅色，鮮艷之極。一株麥瓶兒上，往往有三四個花瓶，多者還有五六個的。試想，在碧波蕩漾的麥浪中，搖曳著一株株麥瓶花，那情景有多好看。麥瓶兒花謝后會逐漸變黃，那些瓶兒中也會蓄滿籽兒，這些籽兒待到麥?zhǔn)鞎r節(jié)，又會隨風(fēng)灑落田間，到來年春風(fēng)起時，再生長出無數(shù)的麥瓶兒菜。讀江南一些士人的筆記，常見有看麥娘的記述，我總弄不清它是一種什么樣的野菜，無端的總覺得，它就是家鄉(xiāng)田間的麥瓶兒。胖官的形狀和麥瓶兒相類，不過葉片比較肥厚，味道很苦。這種野菜我們一般是不挑挖的。實在不得已挑挖回家，也僅僅是做腌制酸菜而用。胖官花色比麥瓶兒淡，花瓶則很有意思，瓶身上有豎的細(xì)細(xì)的棱紋，不似麥瓶兒是光滑的。水芹菜生長在多水的地方，生長在水中的，通體翠綠；生長在水濱的，莖葉則為紫紅色。吃起來，生長在水中的好像更肥嫩一些。枸杞生長在田坎河畔，采摘時只能掐去枝頭的嫩尖。枸杞芽焯熟涼拌，吃起來有一點淡淡的苦味，清熱敗火，也很不賴。這些菜都是季節(jié)性很強的菜，一過季節(jié)就老了，就無法食之了。“春在溪頭薺菜花”，詩意很美，但這時的薺菜已不能吃了，勉強食之，不但枯澀，而且顯老。如若不是饑荒年代，恐怕是沒人愿意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