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新會

十二 連理枝

“起轎！鳴炮！奏樂！”司儀高聲喊道。

蘇蕙蒙著蓋頭，隨著竇滔敬天地鬼神，祭祖宗靈位，拜高堂長輩，迎親友鄉(xiāng)鄰，一直從早上忙到了晚上，既興奮又疲憊。回到洞房，唱贊詞的喜婆邊撒花生、紅棗、桂圓、蓮子、核桃邊唱：“上撒天，下撒地，天為父，地為母，天父地母笑哈哈，一年抱個胖娃娃……”蘇蕙聽得有趣，暗暗羞紅了臉。喜婆唱了大約半個時辰，方才退了出去。緊接著，禾苗也鋪好被褥退了出去。竇滔迫不及待地揭開了蘇蕙的蓋頭，四目相對，馬上又躲閃開。竇滔緊貼著蘇蕙坐下，細(xì)細(xì)打量著新娘子。蘇蕙嬌羞萬分，低頭不語。

竇滔從懷里掏出蘇蕙那日遺失的一只鳳頭履，蘇蕙一把奪了過來，藏在身后，又覺得不妥，但出于少女的羞澀，她什么話也沒有說，只是沖著竇滔傻笑。

這笑容鼓勵了竇滔，他先開口說：“姑娘鳳頭髻上的花兒像真的一樣?！?/span>

蘇蕙低聲說：“那日，多謝你出手相救?！?/span>

“那是我倆前世有緣?！备]滔柔聲答道。

“沒想到鳳頭履還能配成雙，可惜，我的蝴蝶步搖再也找不回來了?！碧K蕙說著，冷不防竇滔抱住她親了一口，說：“姑娘喜歡步搖，這有何難。母親的飾物應(yīng)有盡有，我明日向母親討一支便是?！?/span>

“你那日為何隱身于蘆葦叢中?！碧K蕙又問道。

“怕有人再搶姑娘呀！我天天登上法門寺的鐘樓朝著姑娘家看，有時候忍不住了就快馬加鞭到你們村口去轉(zhuǎn)轉(zhuǎn)，去了幾十趟，只碰見了一次姑娘。”竇滔憨笑著說。

“真的？”蘇蕙追問道。

竇滔笑而不答，卻要親蘇蕙。“新郎官，別急，喝了合歡酒，再親甜甜嘴?！贝巴馔蝗豁懫鹆讼财诺热说男β?。原來窗外有人聽房。

竇滔佯裝生氣，說：“小心我撕爛你的嘴?！贝巴獾逆倚β暡艥u漸遠(yuǎn)去了。

飲完合歡酒，竇滔覺得身上燥熱，就勢脫去了外衣，蘇蕙看見竇滔赤裸的上身，立即面紅耳赤，不知眼睛該往哪里瞅。竇滔畢竟是男兒，哪管什么羞澀，粗暴地解去蘇蕙的霞帔，衣裳，只留下貼身的大紅肚兜。竇滔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女兒的嬌軀，心突突地跳，臉火辣辣地?zé)?，血糊糊地往上躥，他一把抱起蘇蕙，平放在婚床中間，吹滅蠟燭，顫聲叫道：“蕙兒，蕙兒……”

十三新婚別

十五歲的如花少女，一夜之間蛻變成了女人。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世間的男女千千萬萬，為什么我們兩人就能配成雙呢？這就是緣分，就是天意，就是命中注定吧！

躺在這個孔武有力，高大威猛的男人身旁，蘇蕙感覺很安全，很溫暖，很幸福，她仿佛變小了，變輕了，變軟了。

長這么大，蘇蕙第一次睡不著了。躺在這張陌生的大床上，蘇蕙怎么看也看不夠身邊的竇滔。她不敢熄滅燭火，她怕黑暗中一切的幸福都會遁形。

竇滔的鼻息聲在暗夜里越發(fā)明顯，蘇蕙睡不著，干脆翻身下床，讀起了詩書。要知道秉燭夜讀可是蘇蕙每天雷打不動的習(xí)慣。姐姐們忙碌了一天，晚上喜歡紡線織布做嫁妝，蘇蕙卻酷愛詩書，常常一讀就忘記了時間。

雄雞高叫，蘇蕙趕緊溜下床，梳妝打扮一番，準(zhǔn)備為竇家長輩倒夜壺。禾苗早已起身，伺候在了外間。

吃早飯時，蘇蕙按照老規(guī)矩，給連日來辛苦的闔家大小，包括管家仆役都道了謝！飯后，新婚夫妻要去男方的本家和重要親戚家認(rèn)門。管家早已備好了禮物和車馬，竇滔帶蘇蕙先去了法門寺拜見老師法顯大師。然后再去周秦坡村，村里的竇姓族人都早早打掃好了庭院街道，等候在了家門口，蘇蕙和竇滔按照輩份高低逐一去行禮。雖然每家只簡單寒暄幾句，但由于戶數(shù)太多，一中午過去了還是沒有走完。中午，他們在族長家用過午飯，飯后接著走親戚，走完最后一家已經(jīng)快到了傍晚。歸程上，蘇蕙看見村口的大坡下，七星河水波光粼粼，夕陽灑落在河面上，就像無數(shù)的金子在閃爍，忍不住贊嘆起來。竇滔情不自禁地說：“我們竇家的列祖列宗都長眠在這面大坡上，有七星河水相伴，他們永遠(yuǎn)都不會孤單?！碧K蕙說：“周秦坡，顧名思義，這里最早應(yīng)是周姓和秦姓聚集之處。”“娘子果然聰明。我們竇家是后來者居上。你看村莊遷于大坡之上，地勢開闊，眼界寬展，河水依坡而流，兩岸水草豐茂，四周土地平整，是不是塊風(fēng)水寶地？”竇滔得意地回答道。“不如改名叫竇家坡！你看竇家子孫綿延，反倒是周秦兩姓快要無跡可尋了?！碧K蕙開玩笑說?！敖袘T了，改不了。爺爺非要把家搬到法門寺，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span>

第二天夜里，幸福再次降臨。

“良宵一刻值千金?！币雇砬娜涣镒?，黎明的曙光照耀著這一對甜蜜的新人。

第三天，新婚燕爾一對新人回門。小兩口親親熱熱、和和氣氣，父母看了很高興。親戚和蘇坊村的鄉(xiāng)親們看了都夸蘇蕙命好。母親是過來人，雖然從蘇蕙的臉上看出了女兒的幸福，但仍然在私底下盤問女兒竇滔待她好不好。蘇蕙含羞帶嬌地點了點頭。母親又向她密授懷孕生產(chǎn)，治家理事，相夫教子諸事宜。

蘇蕙講起自己黎明即起為爺爺?shù)挂箟?，給婆婆請安，拜訪親友等家庭瑣事時，十分老練，母親聽了打心眼里高興。蘇蕙一下子長大成熟了，母親放心地送女兒女婿回家去了。蘇道質(zhì)對這個女婿也是贊不絕口，他已接到圣旨要帶竇滔一起回任所，但是看到兩個年輕人卿卿我我，恩愛甜蜜，始終開不了口。

蘇蕙竇滔前腳剛到家，后腳便收到了父親的口信，川地有人叛亂，苻堅命竇滔立即隨蘇道質(zhì)回秦州加強防守。

原來，去歲張育謀反，自立為蜀王。張育與楊光起兵二萬人，聯(lián)合巴獠酋長張重、尹萬的萬余人馬，進(jìn)圍成都。苻堅急派鎮(zhèn)軍將軍鄧羌率五萬大軍討伐，張育見勢不妙急忙向晉國求援。晉國的益州刺史竺瑤、威遠(yuǎn)將軍桓石虔率軍三萬參戰(zhàn)，戰(zhàn)事升級擴大，雙方大戰(zhàn)數(shù)回，死傷無數(shù)，最終秦國獲勝，益州等地終又歸秦國所有。近日，王猛病倒了，蜀地又有人想要動武，天王苻堅為防止他人造反作亂，要求各地加強警戒。秦州是氐人故地，兵力不足，城防空虛，苻融建議派竇滔輔佐蘇道質(zhì)，苻堅恩準(zhǔn)。

新婚三日，兩人正是如膠似漆，難舍難分之時，但是軍令如山，違者格殺勿論。蘇蕙雖然舍不得竇滔走，但她知道朝廷命令不可違抗，連忙給竇滔收拾行囊。爺爺拿出珍藏多年的御賜金絲軟甲，讓竇滔貼身穿好，可以刀槍不入。竇滔穿好之后，爺爺又拿出兒子的遺物——把象征將帥最高榮譽的烏鐵重劍。這把劍身份異常尊貴，取材隕石，乃秦武王花重金請河西月氏人精心打造而成，輕巧華美，鋒利無比，削鐵如泥，堪比干將莫邪劍。這把劍的神奇之處是能與馬蹄聲發(fā)生共鳴，一旦有敵軍鐵騎犯境，烏鐵重劍就會嗡嗡作響。爺爺一再叮囑竇滔要隨身攜帶好烏鐵重劍，千萬不可在人前顯露。竇滔母親看見這把劍，想起了早逝的夫君，眼眶即刻紅了。她舍不得兒子上沙場，但這話說不出口，只好在菩薩面前許諾，但愿烏鐵劍能讓兒子沙場立威，金絲軟甲能護(hù)佑兒子毫發(fā)無損。

送別途中，經(jīng)過婦人們平日里浣紗的綾坑池時，蘇蕙把定親之時相贈的雁羽和絲線藏在香囊之中，乘眾人不備，悄悄遞給竇滔。竇滔一摸，心領(lǐng)神會，隨手揣進(jìn)懷里。竇滔一直苦于沒有出人頭地的機會，如今天賜良機，他巴不得立即奔赴戰(zhàn)場，殺敵立功，顯親揚威。當(dāng)下就作別家人，隨使者去了。

說來也巧，竇滔到達(dá)秦州不久，就有韃子叛亂，蘇道質(zhì)一邊上報朝廷請求支援，一邊做好迎戰(zhàn)準(zhǔn)備。秦州當(dāng)時兵力不到一萬，蘇道致便兵分兩路，一路守住城池，一路去邊陲迎敵。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蘇道質(zhì)一介書生，秉公斷案，管理百姓猶可，帶兵打仗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幸好有竇滔在一旁出謀劃策，沖鋒陷陣，蘇道質(zhì)才不至于驚慌失措。

竇滔率五千人馬迎戰(zhàn)對方三萬鐵騎，敵眾我寡，實力懸殊，要打勝仗可不容易。竇滔熟讀兵法，知道這場仗不能硬碰硬，只要能拖住韃子，等候援軍即可。所以，他槍挑韃子三員大將之后，便不再與韃子正面交鋒。首戰(zhàn)告捷，一舉打掉了韃子的囂張氣焰，韃子也不敢輕舉妄動。

話說苻堅收到蘇道質(zhì)的上表十分生氣。一是生氣自己對胡人那么寬容，胡人卻經(jīng)常叛亂；二是生氣自己一貫善于識人，這次居然看錯了人，剛下旨封賞了蘇道質(zhì)，他就出了亂子，這下要惹國人恥笑了。

生氣歸生氣，他還是立即命令蘇道質(zhì)拼死抵抗叛軍，守住秦州。并派姚萇率兵五萬，馳援秦州。

兵貴神速。在姚萇大軍到來之前，蘇道質(zhì)采用竇滔的計謀巧妙地拖住了叛軍，大軍到來之后很快平息了叛亂，全城百姓幸免于一場戰(zhàn)火。蘇道質(zhì)將功補過，被派往隴西，竇滔殺敵有功，授為游擊將軍，跟隨姚萇作戰(zhàn)。

捷報傳來，人們奔走相告。蘇蕙聽說竇滔要在姚萇帳下聽命，深怕有意外發(fā)生，忙與爺爺和婆婆商議對策。當(dāng)夜，蘇蕙修書一封，第二天天不亮就派人送給王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