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安順

古鎮(zhèn)老街上，有一條老巷子，八月桂花盛開，香馨四溢。巷子里，隔壁六叔奶奶，拉著小提琴，他的孫女兒唱歌，那琴聲醉人，歌聲悅耳，在我心靈盤旋，舒緩優(yōu)美，我像聽到了空氣中飄蕩的香氣，隱約迷人桂花的香氣。

那琴聲，我聽了幾十年，從不厭倦，越聽越發(fā)覺得親近，像聽熟悉一條河流，流水潺潺，沁人心脾。那歌聲，我也聽了幾十年，從童聲天籟，聽到成熟女高音的繞梁回蕩，余音撩人，讓我如醉如癡，不能自拔。六叔奶奶，被人稱為桂花婆婆，她的孫女叫桂鶯，是個非常好聽的名字，人也長得貌美如仙。記得那年八月，桂花開了，我第一次看見少女時的桂鶯，聞著桂花香氣，站在庭院里，唱起了動聽悅耳的歌。桂花婆婆，為桂鶯拉琴伴奏。那情景，那琴聲，那少女夜鶯一般的歌唱，絲絲入扣，常在我的夢里出現(xiàn)，讓我迷醉，笑醒后，仍然忍俊不禁。

桂鶯的母親，叫桂香，也是個大美人，是我的同班同桌。因此，我有理由常去她們家，說找桂香，其實是想聽歌聽琴。在我的記憶里，琴還是那把老琴，歌卻變化著，從童謠，到經(jīng)典老歌，還有歌唱桂花的民謠，直到后來的詠嘆調(diào)。無論歌在不斷變化，那優(yōu)美的聲韻，總像風(fēng)中的桂香，飄掠我的心田，讓我如醉如癡，身心舒暢。少女時代的桂香和桂鶯，都常在我的腦海里出現(xiàn)，如影隨形，縹緲遙遠(yuǎn)，親近又神傷。記得桂香，她從不唱歌，可是常為女兒伴舞，舞姿優(yōu)雅，如驚鴻掠眼，水波天光，讓我心迷，且眼花繚亂。

六叔婆婆，是位音樂老師，她拉琴的身影，仿佛桂枝搖曳，風(fēng)情如畫。她中年時，在我內(nèi)心，像一輪明月皎皎，照耀著我懵懂的歲月。她老年時，猶如庭院里的彌香桂樹，讓我的靈魂，變得干凈純粹，思想?yún)s撲朔迷離，充沛而豐富。我常想，她的優(yōu)雅，猶如她的琴聲悠揚(yáng)，像桂花盛開的八月天空，湛藍(lán)透明，深不可測。那桂香，那琴聲，離我很近，卻又遙遠(yuǎn)，是我少年最初的沉醉，也是最早的覺醒，讓我夢戀，比苦苦的單相思，還要凄迷，讓我終身無法釋懷，猶如高寒的《廣陵散》,清冷的《梅花三弄》，讓我體味著人性至美的情韻，生命至真的情懷，靈魂至高的享受。那年八月的一個早晨，六叔婆婆突然離世，我得到消息后，一個人走在幽幽深巷，內(nèi)心纏綿悱惻，在雨水打落的桂花香韻里，我感覺我曾經(jīng)的期待，有鄉(xiāng)愁情思，縷縷殘夢，就像瀟瀟雨歇，也像一場風(fēng)卷古巷的桂花雨，讓我的靈魂出竅。

桂鶯是新生的，像她的外婆，也像她的母親，在桂花巷里，在香透心魂的八月天里，舒展開來，挾持著如水情愫，她目光明亮，身姿輕柔，歌聲越來越悠然從容，毫無雕飾，就像纖塵不染的夢境，國色天香的芬芳。我想，在桂花巷里，有彌漫的桂花清香，也深藏著人情風(fēng)雨，那三代親情，耳濡目染，讓我無法淡忘。我常常懷念，就像眺望一世蒼生，浮想過往煙云，看見淡香天籟的古巷舊事，感覺時光靜好，流年似水。是呀，“獨有幽庭桂，年年空自芳”，我多年聽不到那琴聲，聽不著那歌唱，看不見那舞姿，我卻時常回味，獨自感傷。我想冷月里，有嫦娥舒展廣袖，生出迷霧朦朧，亮麗凄迷，讓世人心馳神往。還有吳剛，他背依桂枝，就像我，無法婆娑起舞，或者彈琴歌唱，只能虔誠觀聽，像個麥田守望者。

桂花每年開放一次，在這秋韻時光，它的根枝深扎泥土，輕枝綠葉，風(fēng)吹花影，那被風(fēng)吹過的花朵，雨點一般灑落，折斷桂花的枝條，與桂花凋零的命運(yùn)一般，幻若幻來，恩怨如煙，如世事命定的滄桑，化成了往事如風(fēng)的昨日風(fēng)景。那桂花落了，往事也謝幕了，可是我的內(nèi)心，卻桂花香透，那熟悉的琴聲，美妙的歌聲，迷人的舞蹈，仍在人情敦厚的深巷里，讓我體味悠然生活，感覺鄉(xiāng)土風(fēng)情，想象時光生動的生命氣息。就像那首《桂花巷》的歌曲所唱：“想我一生的運(yùn)命，親像風(fēng)吹打斷線，隨風(fēng)浮沉沒依偎，這山飄浪過彼山，一旦落土低頭看，只存枝骨身已爛?！背龅纳樗?，如往事沉寂多年，那深巷，早已蕩然無存，可是桂花，依舊讓我欲罷不能，心香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