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2年06月20日
◎王烈權(quán)
父親沒有告訴我,為何他這么深愛蘭花。只知道家里的蘭花,越來越多,品種也越來越多,有墨蘭、蕙蘭、春蘭、吊蘭……
父親酷愛養(yǎng)花,尤愛蘭花。每次學(xué)校放假他回到家的時候,他就喜歡在院子里侍弄他的蘭花,澆水、施肥、修剪。然后拿著一卷書,呷一口茶,愜意地踱著步子吟誦著“蘭之猗猗,揚揚其香。不采而佩,于蘭何傷……”小小的我,怯怯地靠在門邊,好奇地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父親。多少年后,那從容、儒雅、高大的父親形象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
父親沒有告訴我,為何他這么深愛蘭花。只知道家里的蘭花,越來越多,品種也越來越多,有墨蘭、蕙蘭、春蘭、吊蘭……春天的時候,院子里的蘭花肆意開放,白的如雪,綠的如翡翠,緋的如朝霞,爭奇斗艷,又矜持淡雅。蘭花初綻,花蕊如珠。朵朵蘭花,宛若五彩的玉鈴在風(fēng)中搖曳,閉眼傾聽,仿佛聽見蘭花姑娘的細語呢喃。長長的墨綠色葉子,許多花蕾在含苞待放。有的像待字閨中的姑娘,滿臉的嬌羞;有的像高傲的公主,雍容華貴;有的像依偎的戀人,竊竊私語。春風(fēng)吹拂中,滿院的幽香在空中彌漫。每當(dāng)客人來訪,總少不了那艷羨的目光,有甚者,七十二計頻出,渴望帶走一盆蘭花。這個時候的母親,就像捍衛(wèi)自己的孩子一樣,大義凜然,不可侵犯,母親知道,這是父親的命根子。
母親有時也會頗為不滿,要養(yǎng)活一大家子人,自己忙里忙外,父親也不來幫襯一下,而父親的那份幾十元的工資,無疑是杯水車薪,捉襟見肘,這時候就靠母親打零工,養(yǎng)豬養(yǎng)鵝補貼家用。
在缺衣少食的年代,吃一頓好吃的都是奢望。聽到門外清脆的鈴鐺聲,我們知道父親騎車回來了,我們滿懷期待地翻開他的上海牌皮包,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的皮包永遠不是學(xué)生的作業(yè)本就是他的備課本。而有些小朋友的父親趕集的時候,總能變戲法似的,找出酸梅粉、大白兔奶糖、梨、蘋果……缺少零食的童年,也讓我們對村子里的果樹了如指掌,村子里有幾棵桑樹、枇杷、楊梅、野柿子、板栗、橘子、柚子、山楂,哪棵是野生的,哪棵是種的,什么時候可以摘,我們都一清二楚。紅紅的桑葚,酸掉牙,在我們嘴里卻是美味;青綠色的枇杷有些微黃,就成為了我們的美味;紅色的石楊梅,酸澀難于入口,我們卻甘之如飴;綠色的柿子,我們采摘下來,按到水稻田的淤泥里,幾天后澀味消除,成為了我們甜美的記憶。
村子里,楊婆婆家有一棵巨大的蜜橘樹,枝繁葉茂,碩果累累,綠色的蜜橘壓彎了枝頭,也沉沉地壓在了我們的心頭,癢癢的。饞了好久,我們和小伙伴,終于“動手”,我們幾個剛剛爬上去,就聽到楊婆婆大喊:“你們這些龜兒子的,就知道欺負(fù)老娘……”我們幾個嚇得魂飛魄散,他們幾個先跑掉了,我剛剛落地,就被楊婆婆一把抓住了,我頓時頭腦一片空白,只知道,一路上,楊婆婆聲淚俱下,拉著我去我家理論。楊婆婆拿著青色的橘子對我父親說:“王老師,你看,這橘子根本就沒成熟,現(xiàn)在摘下來糟蹋了,橘子成熟了,想吃就跟我說一聲,況且橘子樹的枝很脆容易掉了來?!蔽业椭^,恨不得把頭埋進土里,我也等待著一場暴風(fēng)驟雨。奇怪的是,父親沒有暴風(fēng)驟雨,沒有抄起掃把打人,而是客氣地跟楊婆婆說:“楊婆婆,對不住了,沒教育好,是我的責(zé)任,兒子你過來,給楊婆婆道個歉,說以后再也不敢了?!蔽业劳昵?,忐忑不安地等著父親的爆發(fā)。誰知父親長長地嘆了口氣:“兒子,小時偷針,大時就偷金。現(xiàn)在不改,怕以后要走上彎路。楊婆婆丈夫去世早,他的兒子又精神不正常,已經(jīng)夠可憐了,人家靠賣橘子賺點零花錢,我們要同情人家,不要欺負(fù)人家。你想買果子,就跟我說,這里有一塊錢,你拿去。”這一元錢,滾燙熱手,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父親摸摸我的頭,塞到我的口袋里。聽了以后,我慚愧之極,父親教育我不能凌弱,這一元錢我一直珍藏著,成為我人生最重要的禮物。
長大后,我考大學(xué)去了南方,工作也在南方,和父親的交流也少了。前幾年,我在單位提拔做了中層干部,意外地收到父親的來信,里面有一段話:“兒子,首先祝賀你,被提拔為單位的中層干部!其次,我想告訴你,能力越大,責(zé)任越大,面對的誘惑也越多,希望你能像我養(yǎng)的蘭花一樣,高潔、優(yōu)雅。爸爸以前,本來有機會提拔做副校長,也有人暗示我去活動活動,作為一個教師,怎么能溜須拍馬呢?我寧愿不當(dāng),也不能走這樣的歪路,我希望你以后,走正道……”
父親愛蘭,他的教育猶如蘭一樣淡淡的,清清的,幽幽的,潛移默化,沁人心脾,沒有棍棒之下出孝子,沒有咆哮式教育。
如今,我遠離家鄉(xiāng),帶著故鄉(xiāng)的蘭花,養(yǎng)在辦公室,養(yǎng)在家,它靜靜地開放在江南的他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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