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家河

“紅蘿卜，蜜蜜甜，看見看見要過年，兒子想吃肉，老子莫得錢?！碧崞疬^年，便想起鄉(xiāng)下孩提時的兒歌。每到臘月快結(jié)尾的時候，村里的孩子們便在大路上排成一隊，舉著竹枝邊走邊唱，喊得特別帶勁，仿佛已經(jīng)吃到了肉。

鄉(xiāng)下過年，很有章法。從臘月二十三開始，村里的姑嫂們便按部就班著手準備過年。臘月二十三要祭灶神。當天晚上，每家每戶都要在灶臺上點起油燈，用盤子擺上煮好的肉和水果，燒紙點香，祭拜灶神，這也是恭送灶神上天匯報工作。姑嫂們一邊燒紙，一邊還念念有詞，請求灶神上天給玉皇大帝匯報工作時多說點好話，爭取來年玉皇大帝保佑全家幸福安康。這些日子，家家戶戶也開始打掃房前屋后，還要扎起一根長長的掃帚，把房脊上的煙灰徹頭徹尾地打掃干凈，這叫“打揚塵”。這都是當家男人做的事，半天下來，當家的滿頭滿臉全是黑灰，好像剛從礦井出來的礦工。揚塵打后，家庭主婦就要把全家的鍋盤碗盞全部搬到屋外的院壩里，全面地清洗一遍，然后把水晾干，再收進碗柜。這些工作完成后，才開始推糯米、殺豬、上墳，或者再到十多里外的集市上買點年貨。這期間，儺儺也開始走村串戶地送財來了，家家戶戶都得準備點零錢打發(fā)打發(fā)。一切準備停當，就到三十夜了。

三十夜也就是除夕夜。這天下午，家家戶戶都要在去世的長輩親人的墳上燒紙，讓他們也一同過年。晚上要做的事很多。第一件要緊的就是再在灶臺上燒香點燈，擺肉供奉，接灶神下凡。灶神千里迢迢地去給玉皇大帝匯報工作，辛苦了，主婦們便又隆重地接他回來。這個燈要點到天亮，如果中途熄了，那一定不是個好兆頭。主婦們總是倒上滿滿一碗油，用燈芯草做成焰子放在碗中間，把油燈點得亮亮的。主婦們做這些事的時候，全家都圍在堂屋中生的火堆邊，開始守歲。守歲是必不可少的，全家不論大小，都要坐在一起烤火閑聊。后來有些人家則把這個活動演變成一年一度的家庭會，讓每個人總結(jié)一下全年的工作再展望一下第二天開始的新年的工作。當然有些家庭這個工作準備得不充分，結(jié)果讓這個總結(jié)會成了批斗會，一家人不歡而散。再后來，這個活動被淘汰了，全家大大小小擠在電視機前看春晚，遠沒有烤火舒服。守歲往往要守到凌晨。父親寫手好字，我們一家在烤火的時候，鄰居們都要拿上紅紙過來，讓父親寫春聯(lián)，正房、環(huán)房、堂屋、轉(zhuǎn)角……算下來，每家要寫五六副。幾家寫下來，已經(jīng)到凌晨了。這時，門外已經(jīng)噼噼啪啪地響起了鞭炮聲，村民們準時在零時燃放鞭炮，沖走晦氣，迎來喜氣。在守歲的時候，父母們總要告誡孩子們，明天一定要早起，而且要一齊起床，如果起床不一，來年麥子出穗就參差不齊，同時還要讓孩子們不要說“死” “沒氣”等話，不然，新年就不能開個好頭。

正月初一一早，全家都按時早起。然而在大家起床之前，家里的男子都早早地到井里擔回“金銀水”。正月初一擔回的井水叫“金銀水”，全村要比誰起得早，誰擔上了第一擔水，誰家來年就一定能多存點錢。新年的臟水還不能倒出家門，那樣財就全倒出去了，臟水要積在家里，過幾天才倒出去。正月初一也不能動刀，全家要吃的菜在頭天晚上都需準備好，第二天只蒸一下，就熱騰騰的了，這叫年年有余。一家吃完頭天準備好的飯菜后，小孩子們便等著換上嶄新的衣裳、鞋子。那個時候，各家各戶都窮，新衣服一年只有一套，而且只能是正月初一早上才能穿。穿上新衣裳，孩子們便在村子四下竄了，看儺儺，蕩秋千，或者跟上大人上山朝廟。正月初一這天，孩子們可以放心大膽地玩，不用擔心挨打，因為這天大人們是不會打小孩的。

初二中午，山路上就出現(xiàn)了一對一對回娘家的小兩口，還有在媒婆安排下約定見面的男男女女。早些年，村上還要請戲班子來唱大戲。初三初四，村上保管室門前的壩子上便擠滿了人，嗆嗆嗆嗆的響器便拉開了大戲的序幕。

過年十五天，每天還是一種家禽的節(jié)日，一雞二犬、三豬四羊、五牛六馬、七人八蠶、九龍十虎……初幾是哪種動物過年，主人家都要給它們準備好吃的。正月初一是大年，正月十五是小年。小年一過，年就被老鷹叼走了，村里的男女老少又開始新一年的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