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建華

1985年的秋天，那是一個決定我命運的季節(jié)。中考成績早已放榜，接到錄取通知書的同學們紛紛走進了中專學校。到了9月上旬，我卻還沒有收到錄取通知書，這讓我和家人都感到無比焦慮。

在我收到中考分數通知后，父親堅信憑我的分數，就讀師范學校應該沒有問題。當年我填的志愿是省民委針對民族地區(qū)開辦的成都市28中民族班，因為只能是少數民族學生報考，全校只有我一人報考。從得知我分數的那一天起，父親就到康定、瀘定查詢我的錄取通知書。他從當時在瀘定文教局工作，曾經擔任過我的小學校長的老師口中得知，老師親眼看到過我的錄取通知書，說是我已被成都28中錄取，這讓父親確信我的通知書一定是在投遞過程中出了問題，于是，父親去郵電所查詢，仍然一無所獲，無計可施的父親，提筆給甘孜報寫了一封信，希望通過黨報的幫助查明事實真相。

前后忙了20多天，我的通知書始終石沉大海。父親無可奈何地對我說，你讀書的事情，我已經盡力了，去年你初中畢業(yè)，沒有考上，我又讓你復讀了一年，現(xiàn)在已經是9月上旬了，還拿不到錄取通知書，看來你上學的事情很渺茫了。你戴個眼鏡，身體又不好，農活一樣干不來，我擔心你怎么在農村立足。不過，路都是人走出來的，60年代，我也是戴著眼鏡，高中畢業(yè)了到農村，也是不會干農活，經過20多年的磨礪，也算是一個合格的農民了，你就慢慢學吧。

秋風蕭瑟，掃落了片片樹葉。有一天清晨，我正在地里除草，寒意陣陣，地里面只有我孤獨的身影，寂靜得讓人有些窒息。瓦房上冒出裊裊炊煙，小山村便有了煙火氣。望著灰暗的天空，我一聲嘆息，也許，我將面朝黃土背朝天，像父親那樣，在這個小山村耕耘著自己的一生。

中午時分，鄉(xiāng)衛(wèi)生院的一名老醫(yī)生興沖沖地拿著我的錄取通知書來到家里，因為錄取通知書已被拆封，那名醫(yī)生一再聲明，郵電所的工作人員交給他時就已經拆封，按理掛號信件是需要簽名領取的，那名醫(yī)生再三說，無故拆別人的錄取通知書與他無關，并說了祝福的話后就走了。我逐字逐句念著錄取通知書的內容，父母激動異常，看到遲到了半個多月的錄取通知書，我喜極而泣。

寒酸簡陋的家里洋溢著喜悅，父親無暇追究到底是誰扣押了我的錄取通知書，他和母親按照通知書的要求，背著糧食到糧站去給我換取交給學校的糧票。母親將我簡單的衣物整整齊齊地放進一口畫著精致圖案的木箱里，姐姐幫我打理被蓋卷。一切準備妥當，父母決定由姐姐送我到成都讀書。我們來到街上等待由瀘定開往石棉縣的客車。我的干媽在街上開了一間小賣部，得知我要去成都讀書，她塞給了我10元錢。這筆錢足夠我到成都的路費，當年，從瀘定老家到成都，只需要8.8元的路費。

“你都已經17歲了，才第一次出遠門，我不在你的身邊，記得要勤洗衣服，學會縫被蓋，不要邋里邋遢的，讓同學瞧不起你?！蹦赣H絮絮叨叨地說。

父親把他那件到康定開會才穿的藍色中山裝送給我，上衣口袋可以插鋼筆，是那個年代知識分子的標志。我穿上身，寬大的中山裝和我的身材嚴重不符，衣袖很長，就像唱戲的一樣，感覺滑稽別扭，父母花了8元錢給我買了一雙豬皮的皮鞋，父母說，要去省城了，不能太寒酸。一口木箱、一個被蓋卷，這就是我第一次遠行的所有“家當”。

9月10日是第一個教師節(jié)，坐在車里，經過的鄉(xiāng)鎮(zhèn)都能夠看到慶祝教師節(jié)和尊師重教的橫幅標語，下午時分，我和姐姐花了4.4元車費，輾轉來到漢源縣烏斯河火車站，從汽車站到火車站要步行一公里左右，我們扛著行李，沿著軌道往火車站走，第一次看到鐵軌，偶爾看到拉貨的火車，咣當咣當地從我們身邊經過，我感到很好奇。到了火車站 購買了火車票，得知到成都的火車要半夜一點才能到站，我們在站內要等8個小時。聽到站外火車的鳴笛，我感到既新鮮又充滿了期待，這是我第一次坐火車。因為當年家里貧窮，我16歲了，才第一次到康定和瀘定，這次去成都，是我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坐長途汽車、第一次坐火車，一切都是那樣新鮮。

半夜時分，咣當咣當的綠皮火車終于進站，旅客爭先恐后地涌向站臺。我和姐姐帶上行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上火車，車廂里擠滿了人，連立足的地方也沒有，擁擠異常，腰都直不起來，我和姐姐就這樣痛苦地站了6個多小時，黎明時分，我們一夜未眠，終于到達了成都火車南站。

走出火車站，我看到成都的天空霧蒙蒙，一馬平川的大城市和我那個處于大山深處的小山村迥然不同，一輛輛背著氣囊的公交車在街道上穿梭，還有架在電纜上的有軌客車，向路人打聽到了成都28中的位置后，我和姐姐坐上公交車趕到學校報到，把我安頓下來后，姐姐在床上給我放了一個黃色的書包，她就到親戚家里去了。

看到遲到了半個月的我，來自全省民族地區(qū)的同學們十分高興，大家沒有一點生分，對我問寒問暖、關心備至。姐姐臨走時沒有給我留下一分錢，我連買墨水的錢也沒有，紅著臉向同桌要了一管墨水，想想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回到寢室翻遍書包，終于找到了一張五毛錢，我拿著這筆錢，買了幾只膠囊裝的墨粉勾兌墨水，這才解了燃眉之急。

大約又過了半個月，父親寫信告訴我，我錄取通知書被扣押一事，甘孜報已派記者進行了調查，查清郵電所工作人員玩忽職守，人為扣押我通知書的事實，并且在甘孜報上刊發(fā)。州縣郵電局派出工作組到家里進行了賠禮道歉，還補貼了我和姐姐到成都的費用，相關責任人員也受到了嚴肅處理。

“錄取通知書的事情已經水落石出，你現(xiàn)在要心無旁騖地努力學習?！备赣H在信中一再叮囑我。

36年光陰彈指一揮間，成都作為兩千萬人口的一線都市，一個個彰顯城市魅力的“地標”不斷被刷新，成為網紅打卡地，成都已經躋身全國一流城市。36年光陰，讓我從意氣風發(fā)的青年，成為了即將退休的中年人。后來，父母隨妹妹定居成都，故鄉(xiāng)也成為我永恒的記憶，留下濃濃的思念。人生注定會經歷許多坎坎坷坷，一個人總是在挫折中成長，當年求學的小插曲，讓我記憶猶新。往事如風，閱歷就是財富，一步步走來，人到中年，回憶往事，留下的是經歷，收獲的是成長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