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官品

童年

山嶺間折斷一枝枝映山紅

露出賊一樣的目光

吹跑闖進花朵的蜂蝶

兩指尖輕輕趕走

懶在人家洞房不回家的螞蟻

摘一朵朵花的紅

喂進嘴里，心安理得嚼嚼咽了

那一柱柱紫色的花蕊

搖蕩山野的風

光禿禿的饑餓，捻碎指間

剩一張酸酸甜甜的小臉

躲藏哭喊在枝頭

拄拐杖的花

滿山遍野的映山紅

一坡坡一嶺嶺

一朵一朵

從頭紅到腳，從地紅到天邊

翻山越嶺來看見映山紅的人

像闖入血流成河的戰(zhàn)場

目瞪口呆收住腳步

站在花外，低下世俗的頭

一坡坡一嶺嶺

一朵朵燃燒的火

隨一陣山風，飄逝在紅土中

那是一種怎樣的紅

隱居荒山野嶺

啃著泥巴和石頭，繁衍的紅

滿山遍野的荒涼中

荊棘野芧草叢生

映山紅，篤定出不山的身心

穿著自家種織的麻的衣裙

用一根拐杖，修行做人

一朵紅

一坡坡一嶺嶺

一叢叢一枝枝

一朵朵，從四面八方開出來

滿山遍野的花兒

從這山嶺到溝壑

石崖邊，小溪旁

枝連枝，葉蓋葉

涌來，蕩去

風兒墊起腳尖，橫空而過

隨風而來的云

走走停停，想倒插門

頻頻抬頭，轉身是放牧的吆喝聲

天空的目光

折斷枝上，一陣陣山風

反穿著花的衣裳

花前的人，腹背受敵

萬朵穿心的紅，涌進體內

窒息禁閉的溝壑

暈倒石板的溪水

捏緊拳頭的龍爪菜

沒逃出那汪嗡嗡灼灼的眼神

一朵紅

哥，挺你

一朵朵

一瓣瓣

高高挑挑，好細的腰

唇間，涂滿天色的陽光

眉目，閃爍安然

看看蜂蝶出什么牌

風過處，露羊角

咩咩

嘴邊，花瓣

布谷聲聲

彎腰的犁，挪動一塊塊坡地

還有昨夜

看家狗的聲聲狂吠

棲身卷曲的花瓣

深不見底的花房，沒人住過

密不示人的花蕊，沒人嘗過

哥，挺起你

一柱柱紫色的光點點

搖晃著善惡的血

家園

漫山遍野的石頭

擋不住佝頭的鋤，彎腰的犁

斗笠的天上，蹲著布谷鳥

蓑衣蓋著三個來不及炸響的悶雷聲

重重疊疊荒涼無邊的坡坡地邊

映山紅，依然盛開

荊棘串通狗尾巴草

龍爪菜

還有渾身泥巴的土豆

懶在皮破肉綻的荒山野嶺

迎風披雨，喊天吶地

固守家園

羞澀的紅土地，歪歪斜斜的風兒

躲進一朵映山紅里面

不出來

紅土高原

看見滿山遍野映山紅

看見那饑餓年代

那山砍柴的少年

一片陽光下

一朵一朵摘紅色食物

喂進嘴里嚼起來

酸而甜的味又回到胃里

還有吃掉忽略的美

映山紅是啥樣

映山紅的美莫名其妙

無所謂的花朵

視而不見

可食充饑的果實

才是山里娃看見的緣由

那時我們衣服上的口袋

為裝食物和麻雀縫制出來

體內主管貼出告示

專利權限的眼里

容不得虛幻縹緲的云彩

如今看見映山紅

沒有張嘴的餓

也沒采摘的手

突生一片血紅的追憶

漫過山崖溝壑，淹沒了

淚濕心酸的視線

眼前，那如煙似霧翻滾的什么

說什么

畫什么

涌動什么

燃燒什么

一片片情深意切的紅，拎槍堵在心口

滿山遍野的映山紅

剩一陣風，紛紛涌出向往的門

烏蒙深處的紅土地

找不到去處

也沒歸宿

哭和笑，上前擁抱或轉身離去

都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