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0年12月16日
◎王治國
近年來,“文學川軍”中涌現(xiàn)出一批聚集康定古城,書寫康巴文化的“康巴作家群”。他們根植于康定厚重的歷史文化故土,以雄奇瑰麗的視野不斷開拓文學書寫的新領域,創(chuàng)作了一大批特色鮮明的優(yōu)秀作品。其中以意西澤仁、列美平措、格絨追美、達真、高旭帆、尹向東、雍措等為代表的康巴作家,如同七支文學的響箭直沖云霄,掀起了康巴文學自覺書寫和自信書寫的熱潮?!翱刀ㄆ呒钡奈膶W創(chuàng)作立足康巴、穿越歷史、面向未來,形成了中國當代文學一道靚麗的風景線,豐富了中國文學版圖。康巴地區(qū)文學作為一個文學群體創(chuàng)作,其鮮明的地域特色不僅引起了文學界的重視,翻譯界也行動起來,翻譯出版了康巴作家系列作品,以期助推康巴文學“走出去”。因此,非常有必要對康巴地區(qū)文學相關翻譯話語問題進行再釋與再思。
立足康巴
“康巴作家群”的集體書寫
“康巴作家群”作品多次獲得全國少數(shù)民族駿馬獎和四川省部級文學獎,已然成為康巴地區(qū)文化發(fā)展一張響亮的名片,其創(chuàng)作得到了文學界的高度關注?!翱蛋妥骷胰骸弊骷覀兡刚Z是藏語,但都用漢語寫作,他們以自己的非母語再創(chuàng)書寫康巴藏族歷史的文化記憶,探尋深層的康巴文化基因。這種對康巴文化集體性書寫與族群文化共同體建構的非母語創(chuàng)作,以其濃郁的地域特色和鮮明藝術風格給當代中國文壇帶來了耳目一新的民族精神氣韻和獨特審美體驗,無疑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
康巴藏族文化自我書寫開始于益西澤仁,后經越來越多的甘孜籍作家,以康巴廣闊雄奇的高原主人的面貌,書寫這片身處多元文化交匯的邊緣大地,書寫這片大地上前所未有的激變、前所未有的生活。據此完成了康巴文化由“他者”書寫到“自我”書寫的嬗變,實現(xiàn)了康巴文學與主流文學、自我與他者之間的對話,這是藏族文學、文化發(fā)展史上的重要的文化事件。無論是益西澤仁在維系意識形態(tài)主旋律與現(xiàn)代主義探索之間,為了提升自我而對多元文化的主動吸收;還是達真描述不同宗教、不同民族、不同文化在極具包容性的康定,能夠從容和諧地交匯,在“中華民族”視野下,描寫了康巴人充分參與中國現(xiàn)代化進程的歷史事實;抑或是格絨追美站在藏民族獨特的文化視野的角度,描寫藏民族的生命狀態(tài),寫出了康巴的過去、現(xiàn)在;如此種種無一不是在脫離了以往被書寫者的角色而進行的“尋求和諧,文化開放”的中華民族自我書寫。借用達真本人的話而言,那就是:“民族不過是一個抽象的符號,友情第一,智慧第一,才是全人類尋找和諧的終極目標。”
不難發(fā)現(xiàn),康巴文化的藉蘊存在于物質和精神的雙向空間中,即康巴高原的地理環(huán)境和佛教信仰的宗教情懷。如果說格絨追美是關注高原之“風”,那么,達真則是青睞高原之“夢”。前者《隱蔽的臉》以“神子”的神靈和凡人雙重之眼,通過《風輪》、《風云》和《風馬》來透視雪域村莊從神話、口語時代一直到當下的急劇變革歷史風云,是隱蔽的西藏面向世界打開的一扇多彩之窗;后者《康巴》則將生活在康巴的三個家族故事分《大夢》、《悲夢》、《醒夢》展開敘述,全景式地展示了一部藏人的心靈史。達真說:“康巴這片多個民族、多個信仰的交匯地,同樣告訴我,大量‘混血’的故事在風中受孕、懷胎、分娩、成長。能將這些題材演繹為‘混血’精品,讓人在閱讀中領略雜居地多個民族的秘史,是我的終極目標。
康巴作家群立足于康巴草原而又面向世界,作家們在自我表達的同時,又對多元文化主動地吸收與融匯,并為最終走向世界的多樣化表達奠定了堅實的康巴文學、文化文本。正如俞蓓和朱霞所言:扎根草原、以母族血緣文化為根基的同時,意西澤仁更將視野向外拓展,面向世界、尋求多元文化的融合。而康巴文學面向世界的宏愿離不開其走向世界的文本旅行,即康巴文學的對外翻譯,現(xiàn)階段主要是英譯。
文化闡釋
康巴文學的文本迻譯
康巴地區(qū)文學鮮明的文化特色不僅引起了文學界的重視,翻譯界也對其關注,在出版機構的推動下,康巴作家群的部分作品已經被翻譯為英文出版。2015年底,三部特色鮮明的康巴長篇小說,即達真的《康巴》、亮炯·郎薩的《布隆德誓言》和格絨追美的《隱蔽的臉》同時由中譯出版有限公司負責翻譯成英文出版發(fā)行。據悉,《康巴》已經與韓國惠江出版社簽下了韓文出版合同,《隱蔽的臉》也將由英國Aurora Publishing LLC(歐若拉出版公司)翻譯成英文出版發(fā)行。顯然,作為中國文學新興版圖的康巴文學,已經在走向世界的征途中走在了前列。雖然由于時間和地域所限,對這三部長篇小說在經英語和韓語外譯后的海外傳播效果如何,接受效果如何,短期內我們還未能及時跟蹤調查。但無論如何,康巴作家群的作品已經走出了國門,尤其是翻譯為閱讀面更廣的英文譯本,這個事實是不能被忽視的,需要翻譯界作出相應的研究和評價。
康巴文學的翻譯概覽
康巴文學的英譯既得益于其自身獨特的文學成就,又于當前中國文化“走出去”倡議有關??蛋妥骷胰旱娜块L篇小說入選中譯出版有限公司組織策劃的“走出去”產品線:閱讀中國·藏族青年作家叢書(英文版)系列叢書。中譯出版社有限公司(簡稱“中譯出版社”),源自于1973年國務院設立的中國對外翻譯出版有限公司。 2016年中譯出版社出版了“閱讀中國·藏族青年作家叢書”英文版,這一套叢書共收入八部藏族青年作家作品。除了上述英譯的三位康巴作家外,還有白瑪娜珍的《拉薩紅塵》(Love in Lhasa)、尼瑪潘多的《紫青稞》(Purple Highland Barley)、江洋才讓的《康巴方式》(The Way of Khams-pa)、嚴英秀的《紙飛機》(Paper Airplanes)和次仁羅布的《界》(Realm)五部藏族青年作家作品的英譯本?!翱刀ㄆ呒弊髌分?,《隱蔽的臉》(The Secluded Face)、《康巴》(Khams-pa)、《布隆德誓言》(The Oath of Polungde)三部長篇小說入選了該系列叢書,被譯成英文對外推介?!犊蛋汀?、《隱蔽的臉》、《布隆德誓言》同時入選得以英譯,是具有典型代表性的康巴長篇小說“走出去”的可貴嘗試。然而,無論是從規(guī)模還是力度而言,都與康巴文學創(chuàng)作的現(xiàn)狀發(fā)展不相匹配,沒有達到理想的同步對外傳播盛況。
康巴作家群的三部小說英文版的出版發(fā)行,拓展了康巴地區(qū)文學對外傳播的跨學科話語空間,對藏地文學以及當代少數(shù)民族文學、民族文化“走出去”,乃至在“一帶一路”倡議實施中增強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文化認同具有重要的模塑作用和啟發(fā)意義。中譯出版社出版的三部小說英譯本都是由外籍譯者和本土譯者董銳合作完成的?!峨[蔽的臉》(The Secluded Face)由美國譯者Andrew Stevenson和董銳合作翻譯;《康巴》(Khams-pa)由美國譯者Ruth Graham和董銳合作翻譯;《布隆德誓言》(The Oath of Polungde)由美國譯者Stephen F Pomroy和董銳合作翻譯。這三位外籍譯者和董銳現(xiàn)都供職于重慶市因特傳思翻譯公司??梢?,整套系列叢書經由集體翻譯,呈現(xiàn)出出版社主導、企業(yè)參與、中外譯者“合作翻譯”的特點,體現(xiàn)出當前中國文化“走出去”對外傳播發(fā)展的新階段。
三部康巴作家群作品英譯本的出版,為我們了解康巴地區(qū)文學、歷史、民俗、人文地理等情況提供了很好的文獻支持;為我們思考如何書寫藏族文學史、翻譯史提供了一手的個案資料;對少數(shù)民族優(yōu)秀文化通過翻譯“走出去”提供了可資借鑒的出版模式,會進一步引發(fā)中華多民族典籍翻譯傳播的學術思考。2017年筆者曾以《隱蔽的臉》的英譯本為研究個案,對該英譯本進行了翻譯學視野的多維闡釋,探析了康巴地區(qū)文學對外傳播的翻譯策略、翻譯主體、出版渠道與傳播途徑等多重視域,拓展了康巴地區(qū)文學翻譯傳播的跨學科話語空間。論文刊載在《阿來研究》2017年第2期,2019年入選了歐陽美書編著的《康巴作家群評論集Ⅱ》,為康巴文學的對外翻譯話語闡釋作出了翻譯學界適時的評析。整體而言,這些英譯本體現(xiàn)出緊扣原文的直譯與刪繁就簡的意譯策略交叉使用;靈活多變的語序調整與譯文重組;康巴意象的文化闡釋與深度翻譯等特點。下文在《隱蔽的臉》英文本評論的基礎上,重點對《康巴》英譯本進行評析,有關《布隆德宣言》英譯本以及這三個譯本之間的比較研究,由于篇幅所限待后續(xù)跟進。
康巴文學中文化意象的翻譯
“康巴作家群”創(chuàng)作的康巴文學中,對神山、大河、草原等自然景觀和婚禮、慶典、鍋莊舞、僧俗生活等人文景觀進行了細致鮮活的展現(xiàn)。康巴小說中大量關于藏地神話、傳說,歌謠、諺語等帶有地域特色的民間文學印記和民俗敘事。民俗事項是康巴文化景觀的集中展示,既是潛藏在康巴作家內心深處“集體無意識”的文學表征,又是對本民族文化心理的自覺選擇,還是康巴作家對當代文學審美創(chuàng)作的另類開拓。而圍繞其展開的文學表述,是通過凝聚著藏民族智慧和經驗的大量文化意象和民俗事象詞語,這些內容恰恰是康巴地區(qū)藏民族的文化精神的具體表征,具有獨特的文學性,為跨文化的翻譯交際傳播帶來不小的困難和障礙。
康巴小說中的文化意象詞多集中在人名、地名、宗教活動、民間藝術、文化活動等領域。能否恰當?shù)貙ξ幕庀笤~進行文本迻譯和文化闡釋,成為衡量譯作標準,乃至決定譯作在多大程度上可以“走出去”從而“走進去”的關鍵所在。僅在《康巴》中就有土司(Chieftain)、糌粑(zanba)、蕎麥餅(buckwheat cake)、酥油茶(buttered tea)、寺廟(lamasery)、經幡(尼瑪旗prayer flag)、轉佛塔(went around the tower)、煨桑(burn incense)、誦經(recite sutras)、打卦(ask the fortune teller)、(阿訇)imam;晨禮 (fajr);轉經筒(pray wheel),背夫(porters),唐卡畫(Thangka painting)、蓮花生大師(Guru Rinpoche) 等眾多文化意象詞匯。還有一類是藏語詞匯,但是附有意義解釋,再翻譯為英語。如“包金呷烏”藏語音譯,意思為護身符,英譯為amulet;“扯格娃”藏語音譯,意思是混血兒,英譯為 a mixed-race man;“馱腳娃”藏語音譯,意思是馬幫,英譯為caravan;“達些”藏語音譯,意思是討口流浪漢,英譯為migrants等不一而足。當然《康巴》中呈現(xiàn)的是一個多元文化交融的康定,所以文化詞匯中呈現(xiàn)出佛教、伊斯蘭教、基督教、苯教的等眾多宗教術語。這次詞匯的翻譯基本上按照緊扣原文的直譯與刪繁就簡的意譯,間或有的詞匯用音譯,如跑馬山(Paoma Montain)、大雪山(Daxue Mountain)等。這些文化意象詞的翻譯除了直譯、意譯、音譯以及音譯加注釋的方法外,就是借鑒文化人類學深度翻譯來進行文化闡釋。
文化闡釋是指譯者通過注釋來提供必要的文化背景知識,以助譯入語讀者理解,從而達到文化交流的目的。在《康巴》英譯本里既體現(xiàn)在小說的標題英譯,也體現(xiàn)在文化意象詞的翻譯。小說《康巴》原文并沒有副標題,英文譯本加了一副標題:“AN EPIC OF TIBETAN PEOPLE(一部藏人的史詩)”。英文副標題,即副文本的增加,會使英文受眾加深對康巴“KHAMS-PA”特定地域的文化認知,提升了受眾對這片地域中生活的人的命運的認知,從而有助于對原小說文本的認知。再如,譯文對“巴宮(印經院)”加以注釋,進行說明:“Parkhang,transliterated from Tibetan, literally means Sutras Printing Lamasery。”還有類似對“香樟木托盤”的解釋性翻譯:“a camphorwood tray engraved with patterns of Dharma-cakra and conch” 和“茶馬重鎮(zhèn)——康定”的解讀:“a town of strategic importance in the Tea-Horse Road, Kang”。用英語閱讀這些文化意象的時候,不僅是對康巴,乃至對整個藏族文化都會有一種全新的感受。
也有譯者在翻譯康巴文化意象詞時側重于音譯。和《康巴》英譯一樣,葛浩文在《塵埃落定》英譯本中,也將“土司”譯為“chieftain”。倒是在《隱蔽的臉》英譯本中,譯者將“強人、王族、土司、頭人”等稱呼語全部音譯為“qiangren, wangzu, tusi and toren”,這樣的直譯令人耳目一新。實際上,在英語文化中,“chieftain”意為“the leader or head of a group,especially of a clan or tribe”,即“一群人(尤其是宗族或部落)的領袖或頭領”。事實上,“土司”是中國元、明、清時期中央政府封授給西北、西南地區(qū)的少數(shù)民族部族首領的世襲官職。“chieftain”與“土司”的文化蘊涵是完全不同的。將“土司”譯為“chieftain”,譯入語文本不能向英語讀者傳達“土司”所蘊含的中華文化信息。倒不如直接音譯,逐漸讓譯入語讀者像原語讀者讀原作所獲得的同樣的感知。可見,如何翻譯文化意象詞既是翻譯理論界長期探討的問題之一,也是優(yōu)秀譯者為之而奮斗的理想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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