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0年04月06日
◎楊全富
初春時節(jié),峽谷間的柳樹早已爆出嫩黃的新芽。遠遠望去,一陣黃綠相間的云霧在樹巔上縈繞。每一年的這個時節(jié),我都要回一趟大山深處的老家,在那里住上幾天。呼吸一下家鄉(xiāng)的新鮮空氣,也可以到童年走過的路上去走一走,讓那些記憶從心底噴薄而出。
老家的房屋早已變了樣,正房外面又修建起一棟兩層高的樓房,使得房屋大了許多倍。它就像是一幢別墅式的民居,外觀充滿了藏民居色彩,內里的裝飾更是富麗堂皇。幾年間,由于退耕還林,昔日房屋四周全是田地,而今早已長滿了高大的樹木。一些原本只有在高山之巔才能看見的鳥兒也飛臨此處,并在枝頭建了窩。日間在樹叢間飛來飛去,啁啾之聲不絕于耳。
夜晚,月光透過樹枝,從窗縫里透了進來。我和姐姐一家人圍坐在鍋莊旁,一邊飲酒,一邊閑聊。月影西沉,在醉意朦朧中,走進客房。上床躺下,不過卻是睡意全無。睡不著,索性起身,爬到碉樓的頂端。此時月色朦朧,林間的宿鳥早已沉沉睡去。萬籟俱寂中,我運足目力,向著遠處望去。四圍的山峰在夜色之中顯得更加的高大,參差不一的頂峰就像是鋒利的犬牙,交錯著,仿佛要噬咬無邊的夜色,透出更多的光亮來。近處的大地中,一排排玉米苗迎著寒風倔強的挺立著!在月色中,排著整齊的隊伍,在初春的夜風中展現(xiàn)出勃勃生機。那夜空中傳遞的清香,就是從玉米苗柔嫩的葉片中散發(fā)出來,合著泥土的芬芳,組成了山村獨特的氣味。
這種氣息也喚起了我對往事的回憶,它就像是夜空中的圓月,照亮夜歸人前行的路。它又像是時空隧道,將我攏裹起來,一下子拉到三十年前……
那也是一個初春的季節(jié),萬里晴空。我家門前的兩棵杏樹爆出了新芽,幾朵粉紅色的杏花藏在枝頭。走在路上,路旁的刺蘢樹的樹干上,形如雞頭的刺蘢迎著朝陽茁壯的成長。而路旁溝渠里的一些野花也已開放,花瓣大抵是單瓣的。野柳的枝條上,多了許多葉片,有了負重后,一起將枝頭彎曲。我們將這些柳枝折斷,再編織成一頂頂由枝條構成的帽子,戴在頭上。于是,柳枝所散發(fā)的生命氣味忽然間涌來。這種生命透過味蕾,就定格在了我的腦海里,漫山遍野的彌漫開來。就在這樣的氣息中,我和鄰居孫大叔一起,穿行在山間的小路上,到山林里去采摘蕨類植物。
我和孫大叔置身在這無邊的春意中,一路上美景不斷,且伴有小鳥的叫聲,我們始終都在激動中前行,也就忘卻了途中的疲勞。孫大叔年長我十余歲,非常老練,不過從他的語言之中,能感覺到他的思維并不是那么清晰,甚至有點迂。據(jù)鄰里幾位老人講,孫大叔小時候腦袋磕壞了,昏迷了幾天后,醒了過來,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語言完全沒有了邏輯,思維也大不如前。長大后,他不喜歡與同齡人交往,而喜歡與小他十余歲的我們玩耍。我喜歡與孫大叔一起放牧、撿拾柴火等。
那時候村寨里的主要食物為玉米,需要將玉米粒磨成面粉。因此在故鄉(xiāng)的溝谷里,都建有石磨坊。晚上,乘著月色,孫大叔和我背著沉重的口袋前行。在彎彎的小徑上行走,嗅著晚風中的樹葉清香味兒,孫大叔給我講著他的夢想、他的憧憬。山村的夜是靜謐的,林間偶爾傳來宿鳥的瑟縮聲,這對于聽慣了老人們講鬼故事的我而言,已讓我毛骨竦然!孫大叔要膽大許多,聽見這些聲音后,他撿起地上的石塊,扔向樹叢里。一時間,石頭落地聲和鳥雀驚叫聲交織在一起。一會兒功夫又復歸寂靜,讓我心底釋然。
后來,我告別村寨,走進了城市里。有一年,孫大叔因為全身浮腫,第一次到縣城來治療,沒過多久就痊愈出院。在回家之前,他來看我。我炒了幾個菜,并倒上一杯酒。那一天,原本嗜酒的他卻喝得很少,木訥的樣子照舊,多了些拘束。臨走時,我在他的包里塞了幾百元錢,他看著我,眼里滿是感激。沒想到,那日一別竟成了永別,幾個月后,孫大叔舊病復發(fā),在一個寒冷的冬日里,永遠的離開了人世。
在人生的路上,我們的前行也正如眼前的玉米苗,在寒冷的季節(jié)里覆于厚土之下。隨后在潮濕陰冷的環(huán)境下生根、發(fā)芽,沖破覆土,倔強的挺立。后來,還要經受大自然嚴酷的考驗,方能走進收獲的季節(jié)。其實,人生亦然。
夜露上來了,還是趕緊回去睡覺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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