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9年08月19日
◎董國賓
多有作者寫柴垛,滾燙的文字童心撞撞,鄉(xiāng)情四溢,抬頭可見的瓦楞草,也流淌出化不開的鄉(xiāng)愁來。久未歸野的我思潮翻滾,情難自抑,于是我也想寫柴垛。也算拙筆走心,思想再去久遠的故鄉(xiāng)走一趟。
回頭走進歲月里,高高的黃土梁上,低矮的屋舍還沒長高,安靜地躺在不會變舊的時光里。幾只紅嘴雀“喳喳”地鬧著,青亮亮的楝樹葉抖著薄翅歡欣地起舞。云海里,云朵如潔白的浪花漫卷時空,青林翠竹在一灣綠水邊傾吐心語。夕暉潑灑的時刻,我家的柴垛在土梁一隅不聲不語,幾只山羊在臨風的籬笆墻邊作歸圈前的小憩。
我離長大還遠,一場風的距離捆著我無數(shù)的心思。娘還年輕,在第一聲開門聲中,迎著薄晨走向賴以生存的土地。粗樸的光影里,剩下的事情就是不會低頭的樹,一年一年活在籬笆墻邊會說話的牽?;?,天天吵不夠的雞鴨鵝,荒野一樣敞開的風門,還有不愛挪步的柴垛和沒長大的我。
我在樹下聽一粒蟲的鳴叫,一群不孤獨的灰雀結伴從叢林里飛過來。幾只快下蛋的白雞在地上啄食,牽牛花爬上籬笆墻默默地想事情。南墻根的一頭老牛農(nóng)耕去了,兩頭小牛犢也走出了牛欄,我像屋檐下游走的光陰,在一片葉子下快樂地行走和生活。太陽升到半空,快活的陽光撲到地面又彈起來,我裹一件被暖陽照醒的小背衫,斜著身子瞧了一眼院墻外長歪的細柳樹,一抬腳就來到西墻邊的柴垛旁。
柴垛在院子的最西頭,不挪窩地呆在一天天過掉的時光里,自從娘把它安放在一個安靜的歸處,它就按自己的方式生息與變老。一天緊過一天的日子里,風多起來,樹葉在空中翻卷,黃土梁瘦得只剩下一條細細的肋骨,肋骨上掛著幾戶人家,一家一戶的院門被風吹得一開一合。村西頭的一棵樹死掉了,無數(shù)老不掉的樹就扎成堆,聚集在一個叫故土的地方曬太陽,一條條根脈在黃土梁的園子里生生不息地打磨歲月和時光。風能把人刮歪,把瓦片從房頂上打落,但不能把一件件已經(jīng)做完或未竟的事黃沙一樣卷走。天滾著天,月滾著月,年滾著年,濃稠的日子一天天走過去又走過來,鄉(xiāng)親們在一段走不完的路上一輩子只做一件事。他們瞪著眼睛看一個個柴垛高起來又瘦下去,瘦下去又高起來,還在四季的陽光下面對一朵花兒微笑。
我家的柴垛還沒高過房頂,但垛腰圓碩,一株株禾稞在長滿五谷的莊稼地里櫛風沐雨,努力長大之后,還要生存得長久和永恒,于是就在一條土路上,踩著娘的腳印,思想滿滿地走進黃土梁,走進娘的影子里,于我家雞鴨鵝共存的雜亂小院里,層層疊疊相擁在一起,就成了我家的柴垛。從最東頭水缸旁蹦上幾步,我家高大的柴垛就聳在我跟前,滾了一地夢一樣蓬蓬的夏草也沒心思瞥上一眼。柴垛頂端摩挲著幾片青亮亮的楝樹葉,矮小的我目視高空,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些年看過的地方,看到盡頭就是一輩輩人踩出的一條無盡的路。正在長大的我像一片葉子被一場風刮走,又被另一場風刮回來,和幾間斑駁的老屋、牛圈、老榆樹,還有籬笆墻和柴垛,相約擁擠在同一段時光里御寒和納涼。一個早晨路旁的樹綠了,一個早晨葉子黃落。一個早晨柴垛影子朝西邊走,日頭偏西時,又回過頭來朝東邊走。娘日復一日地在莊稼地里鋤草捉蟲和施肥,娘不知道我家那幾只白雞已從柴垛影子里又走到南墻邊,還有一只在鳥鳴嚶嚶的樹下飲水。娘還不知道我是在爬滿籬笆墻的花叢間嬉鬧,還是在柴垛的一小片影子中又蹦又跳。我的世界里,最大的事情就是把今天的時光過好。
我在柴垛側影中掏出一個洞,蝸居其中洞可棲身,側頭可遙望晴碧的天空和穿行的紫燕。日頭仍在爬升,柴垛沐在日光中,我把一把把干柴移到柴垛另一邊,它們走多遠都是家。我一鉆進柴垛就隱了行跡,又一個童年的小秘密在柴垛里住下來,村西頭村東頭的人都不知我的去向。長久地在一個地方踢腿和伸腰,換一下地方,時光就短了一截子。我在柴垛里揮拳,點頭,與柴草一同吐納和生息,快樂的牽?;ㄔ谝贿呁缕G,我的童年在柴垛的影子里一點點長大。
太陽西斜,柴垛染上金色,柴垛的影子在地面上緩緩拉長,在裊裊炊煙里又悠悠升上天際。遠去的柴垛,纏綿著故鄉(xiāng)的炊煙,纏繞著果腹的五谷和娘的勞作。一縷縷陽光照出的一小片柴垛的影子,是娘的影子,是父老鄉(xiāng)親不停歇的腳步,是歲月里活著的老榆樹和爬上籬笆墻的牽?;ㄏ破鸬囊徊úㄏ銡猓枪释恋囊豢|情思化作一行行熱淚,溫暖地掛在兩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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