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9年08月07日
◎李曉
每年七夕將至,我就側(cè)耳聆聽天河上的水聲蕩漾,遙想織女正在虹橋架起的天河邊梳妝打扮換洗衣裳,大地上的牛郎也挽起褲腿從稻田里起身,準(zhǔn)備乘風(fēng)上銀河與織女相會。
我在幻想里無數(shù)次抵達(dá)這樣的場景,天河深藍(lán),喜鵲呢喃,織女與牛郎相見的那一刻,是不是也像木心所說,小跑著前去相見擁抱。在人間大地上的車站碼頭航空港,我有很多年沒見到這樣的情景了,一路小跑著呼喚一個人的名字去相見,那已是漸漸消失了的舊日記憶,只能在古詩詞里和老電影里去重溫了。
我是一個常??肯胂笪桂B(yǎng)靈魂的人。一年之中的七夕,我也要啟程,去與一些老靈魂相遇。這些老靈魂依次閃爍:杜牧、徐凝、范成大、秦觀、蘇東坡、柳宗元……
我與這些老靈魂的遇見,是在“天街夜色涼如水”的夜色里,“坐看牛郎織女星”。讀著這些古代文人的七夕詩詞,聽著遙遠(yuǎn)天河的水聲,遙望著牛郎與織女披一身天露漫步,然后話別,一年之中相見歡相見難的七夕就這樣轉(zhuǎn)瞬落幕了。
我在城市里望見了云層里的炊煙,在黃昏馬路上望見了暮歸的老牛,我精神生存的境地,也隨時保持著匍匐稻田的姿勢,耕耘著我的精神田園。
這滄桑人世,畢竟需要節(jié)日來裝點,節(jié)日讓山川溫柔人心溫潤。七夕,這個古典的節(jié)日,它的故事發(fā)生在天上,卻降落在大地,讓人銘記與念想。
當(dāng)我還沒遇到愛情時,七夕那天,總喜歡仰望天空,希望真的能夠看見喜鵲排著隊飛過云霄,飛到我想象中的天河上面。常常是,聽見了云層里的隱隱雷鳴,或者雷聲牽著閃電,卻沒看見喜鵲列隊上青云。
人到中年,發(fā)覺愛情其實是世上很世俗也很寂寞的事兒,卻也有浸潤于心的點點滴滴。我所住大樓里有一對年過八旬的老夫妻,從10年前開始,每年七夕,只要不下雨,他們都要到樓頂花園,泡上清香的茶,吃著點心,相互偎依著望天上星光,讓一起經(jīng)歷的往事在七夕夜里源源而來。那些往事哪怕再艱難,一旦經(jīng)過了時光的浸泡,苦味淡了,留下的是微微一點的甜。
還有我的友人王小寶,他是一個鄉(xiāng)下瓜農(nóng),人品如土一樣憨厚。這些年的七夕夜里,他都要喊上幾個人,帶上自家老婆,去他地里吃西瓜、菜瓜、甜瓜,然后,就在地邊擱了涼床,在星空下睡一夜,清晨的露水,把眉毛也打濕了。王小寶說,這樣的露宿,能讓兩個人的感情保鮮。
在光陰的河邊,一些日子結(jié)了霜,一些日子像草一樣枯了。今年,我與妻子結(jié)婚25年了,彼此都被日復(fù)一日的粗糙生活磨礪著,眼袋浮出,感覺看人時的眼神也渾濁了許多,而她的光滑肌膚從綢緞變成了棉布。有天半夜醒來,她抱住我說:“我怎么對你沒了從前那種感覺?”我迷迷糊糊望著她,以為她在夢囈。我打了一個呵欠,歪過頭去,沉沉地睡了。
在我的鼾聲里,她一直睜著眼到天明。那天清晨醒來,才發(fā)現(xiàn)她一直沒睡。出門時,妻子小聲喊:“你還沒刷牙呢?”這是我的生活里,唯一一個記掛我有沒有刷牙的女人。我突然想轉(zhuǎn)身回去,擁抱一下這個需要一點“浪漫”滋潤的小女人。
一個夜里,幾個男人在外面喝酒,喝得都有些微醺,大家不約而同聊起一個話題:房子寬了,心卻遠(yuǎn)了;錢包厚了,關(guān)系卻薄了;食物豐富了,感情卻寡淡了;微信里親熱撒歡,現(xiàn)實里冷淡隔膜。如果一個男人在外面歷經(jīng)了風(fēng)霜雪雨,盡管掙來了房子車子,存款上百萬上千萬,換來的卻是這樣一個結(jié)局,那又有啥意思?
有天我溜到大街上打量行色匆匆的路人,發(fā)現(xiàn)他們都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趕路,要不就埋頭看手機(jī),我聽到打電話的人,幾乎都在說錢的事兒。觀察了好多人,居然沒一個抬頭望一望雨后湛藍(lán)的天空。我一瞬間明白了,是我們生活得心事太重,欲望太重,靈魂總跟不上身體跌跌撞撞的腳步,難怪有人說,多數(shù)人死于貪婪,死于自己的恐慌。
前不久的一個夜里,妻撲到我懷里柔聲說:“你不要那么累了,不要總想著掙錢,我只是想你能夠多陪陪我,一年之中,你算一算,你陪我吃了多少頓飯。”想想自己平時,穿梭在人流燈影中,常常以男人的所謂事業(yè)上的應(yīng)酬,辜負(fù)了燈火下等我一起回家吃飯的那個女子。
哎,今年七夕,我就陪妻去王小寶的瓜田里,一起吃上一個瓜,望一望天河問一問牛郎織女,要不要也一起吃個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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