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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家地

甘孜日報    2018年11月09日

      ◎韓玲

      那時候的臘月,康家地的每一戶人家都要殺年豬,臘肉一掛一掛的吊在肉桿上,主人要是忘了關(guān)門兒,一群歡快的麻雀就會趁機溜進屋里啄食肉桿上的肉。接下來我們就躡手躡腳的閃進屋,迅速的關(guān)上門,拿起掃把、帕子,衣服,追打屋里的麻雀。直至它們筋疲力盡,飛不動了,甚至累死。那些麻雀就成了我們手里的玩伴,用一根細細長長的麻線拴著麻雀的腳,讓它們在自己的掌控中飛翔或驚慌的亂竄。在每一年的冬天,我們這群孩子的手上,差不多都逮著這樣一只麻雀或者是畫眉。

      村兒里的人,往往在農(nóng)閑的時候用皮繃子打了鳥拔了毛,在冬天的炭火上烤著吃,一幫留著清鼻涕的小伙伴圍在周圍看,有人把烤好的肉遞過來分食時,我們總是一只手緊握自己手中的鳥,另一只手伸出去接烤肉。遇上有人惡作劇般的一聲恐嚇,你吃了我的烤肉把你的鳥換來烤,大家就一哄而散,也不要那肉了。被我們逮住的鳥通常也沒有什么好結(jié)果,頭一兩天還新鮮著呢,過幾天就不吃食不喝水,圓溜溜的眼睛暗淡無光,終究是死了。失鳥的孩子,耷拉著腦袋,扯把枯草包裹著同樣也耷拉著腦袋聳著羽毛的鳥朝自家竹林里走去。此時,即便有人遞過來一只活的鳥,小伙伴也只是眼神偶爾一亮,然后說不要了。在那個年代的鄉(xiāng)村,失去一只鳥也就失去了一個玩伴。

       四

      其實差不多每一個藏族女子都會喝酒,然而母親卻極力反對我們喝酒,但是我親愛的二家婆卻最能在趁母親不在的時候教會我們姐弟喝酒。二家婆是家婆的親姐姐,兩家相距不過百步,二家婆來看家婆時總會變著法子的從裙包里掏些東西出來,有時是一個饅頭,有時是一小截臘肉,有時是一袋子蘭花煙,還有鼻煙,每回二家婆抖抖索索的從裙包里掏出一些東西來,并貼在家婆的耳邊說:“沒有讓她曉得的,沒有讓她曉得的?!倍移抛炖镎f的她是指表嬸,多年來二家婆一直這樣說話,家婆也不發(fā)表任何意見。兩姐妹就在太陽底下或者老梨樹下坐著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從袋子里挖一鍋蘭花煙,聞一陣子鼻煙。

       有時候二家婆會從她的青布帕子里或者是襪子里極為仔細的翻出一元或者五角毛票,一邊喃喃的說就這么多了,就這么多了,再也沒有了。然后支使我去給她打上一斤或者半斤白酒,如有找零就讓我買糖,剛好沒有的話就用兩口白酒作為獎勵,然后不停的表揚我,我的大姑娘狠得(意為能干),于是我就經(jīng)常狠了。有一回居然醉了栽倒在我自己掏的蘋果樹洞里,幸好洞淺。(那個時候每年冬天,母親總要找出一些空地,讓我們打樹洞,以備來年栽蘋果樹用。)當我一身泥巴的從洞里爬起來時,二家婆臉都笑開了花,這家伙一點量都沒有。

       二家婆有時也支使她的大孫子長壽去買酒,長壽腦瓜子聰明,不是多要錢就是少打酒,有時還會在半斤酒里加二兩水,二家婆很疼長壽,從不罵他。但她醉了的時候,就開始罵她的媳婦,罵媳婦不孝道,罵媳婦管孩子沒有方法,罵媳婦對男人不好,二家婆罵著罵著就去古廟磕頭開咒了,呼天搶地的咒,邊磕頭邊哭,每個月都有那么兩三回。古廟聽二家婆哭訴了幾十年,如果它有記憶,可以像按復播鍵一樣復播的話,我想每天按下這只鍵子,只想聽聽這個又矮又小的老人的聲音,她是我的親人。

       家婆一百歲的時候,我和弟弟在縣城給她做了百歲生日宴,家婆被紅色的哈達襯得更加漂亮,真的是漂亮,鼻梁挺直,面色紅潤,青布衣衫飄飄。她坐在禮堂中央的太師椅上,家人、近親、鄰居一撥一撥的上前給她獻哈達和鮮花,甚至縣委書記還帶了老齡局的人去看望家婆,家婆的哈哈打得很響亮,家婆說,唉呀,我沒想到縣大老爺還帶了兵兵馬馬的來給我過生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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