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8年09月18日
◎周曉宏
已經到了“尾草”壓軸的時候了。
每每此時,總有千斤重負壓在記憶深處,那是5毛錢一根的蟲草在心中30年的沉淀。
那一年,9歲的我寄宿在校,糌粑湯湯和洋芋糊糊粘貼著我色調單一的童年,滋潤著我艱難成長,有點青澀也有點難過??傄詾楹鸵郧耙粯樱床灰姟鞍滓r衫藍底褲”的標配,聞不到水果糖和汽水的香味,總在眼饞和嘴饞的夢中無情驚醒。然而,那一年的驚醒中,給予我最多的是驚詫、感動和刻骨銘心,村頭的表叔剛從蟲草山上下來,黝黑的臉龐被青岡碳火烤得更黑,黢黑的雙手整齊的托著嶄新的“標配”服裝,那是受母親委托用50根蟲草換取的“門面”,那一天開始,母親用汗水調試孩童在蕓蕓眾生中的五彩生活,重新劃定了孩子們的“起跑線”。
那年,那天,那時,穿著白襯衫格外潔白,藍底褲分外溫暖,白膠鞋走路更堂正。那是母親用汗水構筑的港灣,用母愛擎起的偉大,更是單薄身軀與世事抗爭的不屈。可是,那年蟲草最高價格才5毛錢一根,因此,那年的記憶只有5毛錢的蟲草。
用5毛錢積累的母愛正如春天飄落的春雨,那是積淀,那是永恒,那是世間最無私的給予,那要積淀多久多醇才能讓萬物復蘇百花爭艷啊!母親用汗水和淚水、信心和決心、努力和毅力做到了。
后來,我知道了,那年和去年是一樣的,那年和今年也是一樣的,那年和明年也應該一樣,同樣的季節(jié),同樣的場景在康巴大地就這樣呆板地循環(huán)了千百年,蟲草依山而生,人靠蟲草而活,于是,總有那么一群人匍匐在山頭用體溫催促著蟲兒長成草,草兒變成錢,母親也成為了“尋山”的一員。
后來,我知道了,上山挖蟲草不是用艱辛就能概括的,不是常人能夠忍受的。在4000多米高海拔的山上,用木棒支撐起的塑料棚不僅潮濕還不御寒,每到夜晚來臨前還要克服腰酸背疼的疲憊準備整晚的柴禾,因此一個蟲草季節(jié)下來后,每一個人都會被碳火炙烤和紫外線輻射而變成“康巴黑人”;塑料棚里,除了蚊蟲螞蟻叮咬,更難受的是濕氣使然,讓單薄的毯子好像從來沒有晾干過,潮濕而冰涼,讓人睡不好,因此一個季節(jié)下來,很多人就成了“彎腳桿”,要過很久才能恢復;高山之巔,缺氧、缺水、缺食物不說,要命的是遭遇雷雨天氣,先不說落湯雞的滋味不好說,在雷電天氣,伴隨著雷聲,看得見閃電“亮球”在身邊爆炸,明顯感覺到頭發(fā)帶電后的碰電“吱吱”聲;草地上,跪著、爬著的人不是因為朝拜,也不是因為慵懶,只為貼著地面更近,更容易發(fā)現蟲草,磨破了褲子磨穿了肉,看花了眼睛看花了世界。
就這樣的搜尋,是一種對生活和生活之外的找尋嗎?母親沒有回答,直到今天,我也無法找尋個中答案。就這樣的搜尋,是一直找尋失落中應有的色彩還生命中遺落的斑斕,天知道,地知道,母親的心知道。
只知道,那年,天是陰沉的,路是濕滑的,人是窮困的。那年,除了生存我們沒有生活,那年,有一種凄苦成為生存的滋味,一種艱辛成為生命的主流,那年,母親用身體為兒女和老人啟動了風雨無阻的人生專列,從此,蹣跚潦倒相伴、坎坷挫折與共,就這樣,母親積攢著5毛一根的蟲草送走了早逝的父親,多病的祖母、外公和外婆,就這樣,母親用5毛一根的蟲草供養(yǎng)了兒女健康成長,一路走來,她總是在風雨中裹緊前行的綁腿邁步向前……
多少年來,母親瘦弱的身體不知匍匐多少山頭,用身體丈量著生存和生命的距離,用身體丈量了情感與道義,也用身體擎起了責任和擔當。而每一個山落默默汲取了她的奉獻和付出,每一條溪流深情匯聚了她留下的汗水與淚水,在如歌的歲月輕輕唱響。
如今,母親不再年輕,輕輕捻起即將罷市的蟲草,草亦老,慢慢拾起記憶深處那年5毛錢的蟲草,重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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