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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喚野性

甘孜日報(bào)    2018年09月11日

◎嘎子

在趕馬往前去的時(shí)候,遇上那頭狼王的。那東西蹲在一塊石頭模樣的雪坡上,卷起尾巴掃蒼老皮毛上的雪粉,臉歪咧著斜眼看著帕迦,帕迦能感覺到它眼縫里射來的輕蒽的光。帕迦跳下馬,拿起火藥槍,叉在雪地對準(zhǔn)它。那傲慢的東西一動不動,傲氣十足的仰著脖子。帕迦有些惱了,心里說嘗嘗鉛丸的味道吧。他點(diǎn)燃火繩,扣動扳機(jī),槍卻是啞的。

砰砰——

槍聲撕碎了寒冷漆黑的夜幕。接著,狗的吠叫和牲畜的喧鬧狂潮般涌來,淹沒了黎明前的寂靜。

嗒嗒,嗒嗒——

馬蹄狠狠敲著堅(jiān)硬的雪地,從遠(yuǎn)處滾來,停在了帕迦的面前,狂躁的馬前騰空抓了幾下,狠狠砸在地上,把雪粉濺了帕迦一臉。馬背上的漢子扔下幾頭死狼,把手中的血朝靴子上揩擦。

“哈,澤仁降措,你收獲不小呀!”

馬背上的小伙子卻顯得很沮傷,跳下馬背蹲在地上抓著蓬亂的頭發(fā),“媽的,昨晚這些狡猾的東西溜進(jìn)羊群,咬死了好幾只!”

“哈,沒逃出你的鉛丸,對吧?!?/p>

“跑了,全跑了。我們幾個(gè)拿槍趕來,遠(yuǎn)處傳來一聲尖厲的怪叫,難聽得風(fēng)也停住了。那些賊東西就跑得無影無蹤了?!?/p>

帕迦手里的皮鞭狠狠抽了一下靴子,臉色蒼白,沉默了好久,才從緊咬的牙縫里吐出一句:“我們叫厲害的對手纏上了,狼群里有成了精的王!”

部落就讓這群狼緊緊跟隨著,又走了一天一夜,已經(jīng)很疲乏了。那團(tuán)緩緩移動的黑云也快要凝固了,遍地扔著被餓狼啃光的牛羊骨頭。那云團(tuán)偶爾也使勁抖動身子,試圖抖掉纏在身上的累贅。但那不是小小的蚊蟲,是緊咬脖子吮吸鮮血的魔鬼。狼也越見膽大,常常在牧羊狗的追咬聲中叼走母牛胯下保護(hù)著的小牛犢。

沒有誰看見過那頭兇狠狡猾的狼王。

頭人帕迦想找點(diǎn)酒喝??柿藥滋炝?,舌頭都快成骨頭了。他狠狠打馬想趕上前面騎在牛背上的老婆。馬卻閃了下蹄,把他顛下了馬背,他氣惱地坐在雪地上指著馬想罵什么。

“哈哈,”有人在笑。帕迦抬頭,竟是女兒索瓊,她同那個(gè)細(xì)眼睛小伙子洛爾丹騎在一個(gè)馬背上。帕迦哼著鼻孔,臉脹紅了,爬起來抓緊馬韁繩。

“父親,好呀?!迸畠赫f。

“好個(gè)屁!下來,糟蹋牲口的東西!”帕迦手里的馬鞭指指女兒,又指指雪地。

洛爾丹跳下馬,朝馬背上的姑娘動情地笑笑,歪咧著嘴,噓了聲口哨。

“父親,”他恭敬地說。

“狗屁,誰是你的父親。”帕迦雙眼充血,跳上馬背,狠狠抽了一鞭。馬蹄彈起時(shí),雪粉與泥土濺了洛爾丹一身一臉。

姑娘臉脹得通紅,小伙子嚕著嘴唇,憋足氣狠狠一吹,說了聲:“狗屁!”姑娘又逗得哈哈笑起來。

帕迦也竊笑了一聲,悄聲說:“是個(gè)好小子?!?/p>

他顛在馬背,搖晃著身子。老婆已走遠(yuǎn)了,他嘴里像燒著火。他瞇著眼睛看天,雪風(fēng)又嗚嗚吹響了,漫天雪網(wǎng)張了開來。

洛桑老爹歪坐在馬背,瞇著困倦的眼睛,嘴唇抖動像在哼什么歌,手指在琴弦上輕輕拔動。是在給這快枯死的馬蹄伴奏吧!帕迦想起了什么事,趕了上去。

“洛桑老爹,”他喊。洛桑老爹猛抬頭,臉上還帶著夢里的氣味。

“頭人是在喊我?”他說。

“老爹,啥地方能挖到泥土和石塊?”

“你去那些杉樹根下找吧,這時(shí)候只有樹根會吃泥巴?!?/p>

洛桑老爹疑惑地望著這個(gè)常讓人捉摸不透的頭人,問:“你找這些東西來干什么?”“老爹呀,我想給你找一塊能土葬的墳?zāi)埂!?/p>

“哈哈,我這把老骨頭早讓菩薩買走了,二十個(gè)現(xiàn)大洋!”

琴弦又波波響起來,洛桑老爹滿眼閃動著快樂的淚珠,卷起舌頭彈出一串歌來:

菩薩沒給我肉做的身子,

我卻想要肉做的靈魂……

在趕馬往前去的時(shí)候,遇上那頭狼王的。那東西蹲在一塊石頭模樣的雪坡上,卷起尾巴掃蒼老皮毛上的雪粉,臉歪咧著斜眼看著帕迦,帕迦能感覺到它眼縫里射來的輕蒽的光。帕迦跳下馬,拿起火藥槍,叉在雪地對準(zhǔn)它。那傲慢的東西一動不動,傲氣十足的仰著脖子。帕迦有些惱了,心里說嘗嘗鉛丸的味道吧。他點(diǎn)燃火繩,扣動扳機(jī),槍卻是啞的。雪粉把槍管浸濕,又凍死了。他臉膛發(fā)燙,眼珠都快蹦出來了,用捅條狠狠在槍管內(nèi)捅著。

狼緩緩移動了下身子,伸長脖子甩了幾下頭。帕迦看清了,那是頭瘸狼,前腿像兩根拐杖去撐起身子,后腿處只剩兩塊黑皮。它絲毫沒在乎后面的人會給自己帶來的危險(xiǎn),朝雪坡下挪去。坡下蹲著頭雄氣十足的公狼,狠狠地看了他一眼,眼內(nèi)吐著兇光。瘸狼趴上公狼脊背,公狼跳起來,馱起瘸狼緩緩朝前跑去,不時(shí)回頭看一些瘸狼,眼光溫馴得像只貓。

帕迦才知道遇上狼王了。他重裝火藥和彈丸追上去時(shí),那東西早像一團(tuán)雪霧,讓風(fēng)刮得無影無蹤了。

他奇怪地彈著舌頭,對著漫天撲來的雪花哈哈狂笑。

“瘸狼,一頭瘸狼!”

不久,部落里好多人都看見了那頭瘸腿狼王,都在嘖嘖稱奇。

“洛爾丹,洛爾丹!”

帕迦一早就大喊,揮手把竄進(jìn)帳篷里的一只狗趕了出去。

“頭人,”小伙子拴好靴帶,咧著滿嘴的金牙笑。

“抓幾只羊過來。要老的公的?!?/p>

洛爾丹趕來了幾只老公羊。

“砍了它們的腿!”帕迦把抽出腰刀,扔給洛爾丹。

“想吃羊腿肉了吧,這腿烤著燒著都好吃?!甭鍫柕す庹f沒動,眼內(nèi)滿是疑惑。

“別磨蹭了??硵嘌蛲群笕酉卵?,就跟部落出發(fā)。”帕迦騎上馬時(shí),洛爾丹還在猶豫,說羊腿也不要了嗎?帕迦一揮馬鞭,說全扔了,就高喊出發(fā),沖到了緩緩移動的部落前面去了。

部落出發(fā)了,只剩下一堆堆燃盡的火灰,還有胡亂扔下的空皮袋和烤焦的牛毛繩。幾頭老公羊臥在浸滿鮮血的雪地,望著遠(yuǎn)遠(yuǎn)離去的畜群,可憐巴巴地吼一串咩咩——

茫茫雪原,這片無邊無際的海,不知哪一天才是盡頭呀。

部落艱難地行進(jìn),在雪原踩下深深的腳窩,又走了整整一天了,還沒見狼群纏上來。部落的人都奇怪地彈著舌頭噓著口哨,只有帕迦瘸著腿來回走動,站在雪坡上冷眼看著飄飛的雪花,偶爾發(fā)幾聲輕蔑的笑。

部落是在第二天凌晨聽見狼嗥聲順著河溝傳了上來,遠(yuǎn)遠(yuǎn)的卻尖厲如刺扎進(jìn)人的心里。帕迦知道,那是幾只斷腿的老羊阻礙了狼群的追趕,瘸腿狼王忘不了那次被火燒的情景,它得更加小心謹(jǐn)慎,才能與狡猾的兩腿動物較量。

又是一天的下午,部落來到了亞隆溝口。這個(gè)幽深的山溝,生滿了高大的杉樹。一條小溪在冰雪縫隙里穿流。饑渴的牲畜伏在小溪里舔開薄冰飲水,在淺淺的雪地里翻找枯草。

帕迦叫來了道爾吉兄弟。

“你們可以離開部落了?!?/p>

“頭人?”道爾吉兄弟還有些猶豫。

“走吧,我帕迦說話算話。喂,洛爾丹,把我送給道爾吉兄的馱牛牽來!”

洛爾丹牽來了頭雄壯極了的公牛。

“兄弟,部落里吃的不多了,只能給你兄弟倆這么些了?!迸铃扰呐呐1成涎b滿食物的口袋。

“頭人,”道爾吉兄弟感激地伏在雪地,伸出了舌頭。

“起來吧。你倆在瑪薩安下了家,以后我們找不到安身的地方,也可以來投奔你們呀。”

“頭人,瑪薩有我們最好的朋友,不會虧待你們的?!?/p>

“哈哈,你們走吧。”

道爾吉兄弟牽著牛,剛走了幾步帕迦又叫住了他們,瘸著腿走上去,臉色突然變得很冷。他伸出黑色的指頭在道爾吉面前比劃著說:“你們別忘了告訴瑪薩頭人,那個(gè)老賊娃子帶著他的部落搶過我們的牛,還侮辱過我們的老頭人。告訴他,我帕迦活一天,就忘不了此事!”

“是,頭人?!?/p>

牛羊飲夠了水,帕迦又一聲噓哨,部落出發(fā)了。

帕迦卻留下沒走,抱起一頭羊,在部落走遠(yuǎn)時(shí),抽出腰刀狠狠插在羊的肚子上。羊痛苦地在他手里掙扎。他看著深深的山溝,大罵一句:“滾吧,阿洼人是不出叛徒的!”把渾身滾滿血的羊扔進(jìn)了亞隆溝里。羊拖著一地的鮮血,朝溝的深處搖晃著挪去。

他擦拭干凈刀刃上的血跡,插進(jìn)刀鞘,眼角皺起狡黠的笑紋。

那夜里,雪野平靜得像一汪無風(fēng)無浪的海子。聽不見任何聲響,畜群都走疲乏了,牛羊都悄無聲息地沉在睡夢里。篝火很旺,把寒冷朝深暗的森林得趕去。

帕迦興奮得滿臉通紅,大口灌酒。老婆跪在旁邊勸他別喝得太多,他就一臉的不快?!安欢啵蛢煽?。你看看,就兩口?!彼菝毓嘀?,滾熱的酒順著喉頭流下,他覺得自已就變成了一團(tuán)火。他笑起來時(shí),覺得是快樂的燃燒。他又把干癟的酒袋給老婆看,哈哈笑著說:“不多,看看,就兩口。”

“老婆,”他終于瞇上的醉紅的眼睛,說:“你很久沒聽我講那片仙境般的草灘了吧。你信不信,我們快到了,我已經(jīng)嗅到草灘的香味了。”他吮吸了下鼻子。

“你是累了。躺下吧,我給你揉揉身子。”老婆褪下了他的凍得很硬的皮袍。

“你不想聽我講嗎?”帕迦又撐起來,面色惱怒,酒氣從紫紅的臉上噴出來,“我當(dāng)頭人后,你就沒有耐心聽我說話了。你以為我想當(dāng)這個(gè)狗屁頭人嗎?想讓這根鐵鏈子套著走路嗎?我帕迦從骨頭到肌肉都是個(gè)馱腳漢,都是跟在馬屁股后闖蕩天下的種。老婆呀,我喜歡過自由自在的日子。我現(xiàn)在呀,只是一頭套了嚼子的頭馬,帶著部落去那個(gè)能安身的地方,到了那里,我就不干了。這個(gè)狗屁頭人誰想干誰去干好了,與我帕迦沒關(guān)系?!?/p>

“你歇歇吧。我來給你揉揉?!崩掀牌届o地說。

“不揉了,不揉了!你沒閑心聽我講,該有閑心聽我唱歌吧。我母親教的那支,哈!”他眼睛瞇著很像狐貍,眸子里閃動著兩團(tuán)火。

哦喲——

我去水里舀月亮,

月亮用針刺我的臉……

他低聲哼唱,漸漸化為雷鳴般的鼾聲。篝火竄跳起來,把他的臉烤得紅艷艷的。

冰墻另一面的老阿洼也灌了一口冰涼的啤酒,面頰興奮得通紅。他看著我也灌了一口那種帶些苦味的酒,就哈哈笑了,說這啤酒是德國的。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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