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8年04月18日
■朱美祿
年輕女子的詩歌被稱為“女郎詩”,理固宜然;假如一個男人的詩歌被稱為“女郎詩”,則難逃皮里陽秋微詞的嫌疑。
男性作家的詩歌被稱為“女郎詩”,多是就詩歌風格而言的。中國古代對于文學風格早有體認,如曹丕認為“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至”。劉勰認為“氣有剛?cè)帷保恕扒樾运p,陶染所凝”。明代張綖認為宋代詞體“大略有二:一體婉約,一體豪放?!鼻宕ω菊J為文章風格有“陽剛之美”和“陰柔之美”的區(qū)別。所謂“女郎詩”,大致類似于婉約和陰柔風格的詩歌。
一般說來,先有文學作品,然后才有對文學作品風格的歸納。宋代文人秦觀性格柔弱,詩詞風格婉約感傷,呈現(xiàn)了一個獨特的審美世界。但是這一審美風格不被金人元好問看好,他曾說:“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晚枝。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詩?!痹脝栆郧赜^《春日》一詩中的兩句與韓愈詩歌進行對比,把秦觀的詩歌概括為“女郎詩”。需要指出的是,元好問的價值取向淵源有自,他在《擬栩先生王中立傳》一文中說:“余嘗從先生學,問學詩究竟當如何。先生舉秦觀《春雨(日)》詩云:‘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曉枝?!嗽姺遣还?,若以退之‘芭蕉葉大梔子肥’之句較之,則《春雨(日)》為婦人語矣。破卻工夫, 何至做婦人?”王中立稱秦觀詩作“婦人語”,他的學生元好問則稱之為“女郎詩”。
無論在元好問之前還是之后,一個男人的詩歌一旦和“女郎詩”沾邊,都具有明顯的貶抑色彩。如梁代鐘嶸認為張華“兒女情多,風云氣少?!蹦纤伟教諏O也認為“秦少游如時女游春,終傷婉弱?!泵鞔憰r雍在《詩鏡總論》中論張籍、王建的詩歌時也說:“款情熟語,其兒女子之所為乎?”綜觀這些言論,不難體會到評論者的不滿之情。
正因為如此,歷史上不乏規(guī)避“女郎詩”的努力。趙與時在《退賓錄》中說:“晏叔原見蒲傳正云:‘先公平日小詞雖多,未嘗作婦人語也。’”晏幾道(字叔原)努力為父親晏殊辨白,就是怕其父被人誤讀為“作婦人語”。相反,當作家的詩詞被認為脫離了女郎脂粉氣時,作家總會樂于接受。南宋俞文豹《吹劍錄》中載“東坡在玉堂日,有幕士善歌,因問:‘我詞何如柳七?’對曰:‘柳郎中詞,只合十七八女郎,執(zhí)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詞,須關(guān)西大漢,銅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瘱|坡為之絕倒?!笨梢娀磉_如蘇軾者,也樂意他人對自己豪放風格的認同和稱贊。
對元好問“女郎詩”之說最早進行反駁的,當數(shù)明人瞿佑。他說:“遺山固為此論,然詩亦相題而作,又不可拘于一律。如老杜云:‘香霧云鬢濕,清輝玉臂寒?!泔w蛺蝶元相逐,并蒂芙蓉本自雙’,亦可謂女郎詩耶?”他以杜甫也有風格清麗的作品來證明秦觀“女郎詩”存在的合理性。承瞿佑流風余韻,清代反對元好問“女郎詩”之說者大有人在。袁枚認為元好問譏評秦少游大謬不然,“芍藥、薔薇原近女郎,不近山石,二者不可相提并論。詩題各有境界,各有宜稱?!毖ρ┱f:“先生休訕女郎詩,山石拈來壓晚枝。千古杜陵佳句在,云鬟玉臂亦堪師。”王敬之說:“異代雌黃借退之,偏拈芍藥女郎詩。詩心花樣殊今古,前有香奩知不知?”于源《鐙窗瑣話》引朱夢之的詩說:“淮海風流句亦仙,遺山創(chuàng)論我嫌偏。銅琶鐵綽關(guān)西漢,不及紅牙唱酒邊?!?/span>
秦觀的詩詞,確實具有婉約、柔媚的風致,但這不是否定其詩詞的理由。藝術(shù)園地應該百花齊放,而不能獨一枝獨秀;文學風格本應該多樣化,而不能獨沽一味。只有這樣,才能促進文藝的繁榮。其實,只要作品寫得好,縱使為“女郎詩”,也無傷大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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