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7年11月29日
■趙麗宏
清晨,海邊沒有人影,美人魚雕像靜靜地坐在海邊。
安徒生創(chuàng)造的美人魚,是人類童話故事中最美麗動人的形象之一。哥本哈根海邊的這座銅像,凝集著安徒生靈魂的寄托。她是美和愛的象征,也已成為丹麥的象征。前幾年上海舉辦世博會,哥本哈根的美人魚漂洋過海,去了一趟中國。丹麥館中的美人魚是上海世博會中最受人歡迎的風(fēng)景。人們站在美人魚身邊拍照時,感覺就是在丹麥留影,也是和安徒生童話合影。
雕塑的美人魚,如果不是下身的魚尾,其實就是生活中的一個可愛的小姑娘。她身體柔美的曲線,她凝視水面的嫻靜表情,和她背后淺藍(lán)色的大海融合成一體,這是全人類都熟悉的形象,安徒生創(chuàng)造的這個為愛情甘愿承受苦痛,甚至犧牲生命的美麗女子,感動了無數(shù)讀者。在安徒生童話中,《海的女兒》是一篇深摯而凄美的作品,讀得讓人心酸,心痛。其實這也是一篇帶有精神自傳意味的作品。
在女人面前,安徒生自卑而羞怯。在幾種安徒生的傳記中,我都讀到過他苦澀的初戀和失敗的求愛。童年時,他曾經(jīng)喜歡班上唯一的女生,一個叫莎拉的小姑娘,他把莎拉想象成美麗的公主,偷偷地觀察她,用自己的幻想美化她,渴望著接近她。這個被安徒生想象成公主的小姑娘,也是貧苦人家的孩子,她的夢想是長大了當(dāng)一個農(nóng)場的女管事。安徒生告訴莎拉,公主不應(yīng)該當(dāng)什么農(nóng)場管事,他發(fā)誓長大了要把她接到自己的城堡里。聽安徒生的這些話,驚愕的小莎拉就像遇到了外星人……這樣的初戀,結(jié)局是什么呢?安徒生幾乎被周圍所有孩子譏諷,甚至遭到富家子弟的打罵。更讓他傷心的是,他不僅沒有擒獲莎拉的芳心,竟也遭到莎拉的嘲笑,小姑娘認(rèn)為安徒生是個想入非非的小瘋子。
安徒生經(jīng)歷過愛情的失意,被拒絕或者被誤解,不止一次打擊過他,傷害過他。在哥本哈根求學(xué)時,他曾經(jīng)深愛過寄宿房東的女兒,但他始終不敢表白,只是默默地關(guān)注她,欣賞她,思念她。直到分手,都未曾透露心中的秘密,最后成為生命記憶中的美和痛。
少年時代我曾經(jīng)非常喜歡蘇俄作家巴烏斯托夫斯基的《金薔薇》,其中有一篇安徒生的故事《夜行的驛車》,是這本書中最動人的篇章。在夜行驛車上,黑暗籠罩著車廂,平時羞澀謙卑的安徒生一反在白日陽光下的羞怯,一路滔滔不絕,和四個同車的女性對話。他以自己的靈動幽默的言語,深邃智慧的見解,還有詩人的浪漫,預(yù)言她們的愛情和未來的生活。女人們在黑暗中看不清安徒生的臉,但都被他的談吐吸引,甚至愛上了他。故事中的一位美麗的貴婦,很明確地向安徒生表白了自己對他的欣賞和愛慕,而安徒生卻拒絕了這從天而降的愛情,默默地退回到黑暗中,回到他沒有女人陪伴的孤單生活。這種孤單將終身伴隨他?!督鹚N薇》中的故事情節(jié),也許是巴烏斯托夫斯基的文學(xué)虛構(gòu),但這種虛構(gòu),是有安徒生的人生印跡作為依據(jù)的。
在《海的女兒》中,安徒生化身為小美人魚,她深愛著王子,卻只能默默地觀望,無聲地思念。為了追求愛,她寧肯犧牲性命。在那篇童話中,美人魚的死亡和重生,交織在一起,那是一個讓人期待又叫人心碎的時刻。安徒生在他的童話中這樣結(jié)尾:“太陽從海里升起來了。陽光柔和地、溫暖地照在冰冷的泡沫上,小人魚并沒有感到滅亡。她看到光明的太陽,同時在她上面飛舞著無數(shù)透明的、美麗的生物。透過它們,她可以看到船上的白帆和天空的彩云。它們的聲音是和諧的音樂……”
人間的真情和美好,有時只能遠(yuǎn)觀而難以接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欣賞、品味、期待,也許永遠(yuǎn)也無法融入現(xiàn)實的生活。
安徒生逝世前不久,曾對一位年輕的作家說:“我為我的童話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我要說,是大得過分了的代價。為了這些童話,我斷送了自己的幸福,我錯過了時機(jī),當(dāng)時我應(yīng)當(dāng)讓想象讓位給現(xiàn)實,不管這想象多么有力,多么燦爛光輝?!卑餐缴倪@段話,也是出現(xiàn)在巴烏斯托夫斯基的《夜行驛車》中,是否真實,無法斷知。說安徒生是因?qū)懲挾e過了愛情,犧牲了自己原本可以得到的幸福,其實并不符合邏輯。安徒生成名后,傾慕他的人不計其數(shù),作為一個成功的男人,他的機(jī)會非常多。如果戀愛,成家,生兒育女,未必會斷送自己的寫作才華。安徒生終生未娶,還是性格所致。
生活中沒有戀愛,就在童話中創(chuàng)造迷人的精靈,贊美善良美麗的女性。所以才有了《海的女兒》,有了這永遠(yuǎn)靜靜地坐在海邊的美人魚。
美人魚所在的海邊,對面是一個工廠,美人魚的頭頂上,有三個大煙囪。在晴朗的藍(lán)天下,三個大煙囪正冒著淡淡的白煙,就像有人站在美人魚背后悠閑地抽著雪茄,仰對天空吞云吐霧。對這樣一個美妙的雕塑,這三根煙囪是有點煞風(fēng)景的陪襯和背景。也許,這也是一個暗喻,在這世界上,永遠(yuǎn)不會有無瑕和完美。
最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