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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金耳環(huán)

甘孜日報    2017年06月23日

    ■田光嵐

    我大部分的童年是跟奶奶一起渡過的,她一心只顧著和爺爺打理百貨商店的事情,似乎從來沒有花過太多心思在我身上。都說他們夫妻是小鎮(zhèn)上最富有的主,可我卻像赤貧家庭中的孩子,沒有過零花錢。我不怨恨他們,真的!一點(diǎn)也不。爺爺奶奶對待自己也不見得大方。我們居住的地方叫做金湯,名副其實盛產(chǎn)黃金的地方,當(dāng)開采金礦的暴發(fā)戶們成為小鎮(zhèn)的新富階層,各式的黃金飾品也在街頭巷尾悄然流行起來。闊太太們喜歡將所有能夠戴上首飾的地方掛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上街巡游。

    “你耳垂這么好看,應(yīng)該戴對金耳環(huán)??!”

    常常有人這樣跟奶奶講。她笑而不答,每次有新式樣的耳環(huán),她總會在金銀飾品加工店的柜臺前流連很長一段時間。我曾聽她小心翼翼地跟爺爺提起。“給我做對金耳環(huán)吧。”爺爺埋首于賬目和貨物之間,連頭也沒有抬。

    大概過了很久之后,黃金首飾的流行風(fēng)暴不但沒有減弱,反而越刮越猛。

    “你怎么還戴這種款式的耳環(huán)?我老公說康定的手工最好,所以拿了一塊黃金去那里加工了?!?/span>

    “我也讓我老公去定做,最好在手鐲上鑲兩顆大紅的珊瑚,賺到了錢不打扮老婆,那男人還算有本事?”??????

    闊太太們有時會在我家的小店里議論男人和黃金。

    終于有一天,奶奶得到了她生平第一對金耳環(huán)。爺爺給她的時候用紅布包裹著,奶奶臉上也綻放著紅色的光芒,拿在她手中禮物的仿佛是活生生的長著金色翅膀的小鳥,拆開了,飛走了,奶奶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來。那只不過是金耳環(huán)流行之初的樣式,一個圈圈,細(xì)得像根銅絲,小得連奶奶的耳垂也包不到。

    “耳環(huán)這么小。”奶奶咕噥著抱怨,但還是被爺爺聽到了。他大聲罵道:“嫌小!去打個犁頭掛起來吧!”那是我第一次心疼什么人,奶奶努力地忍著眼淚不讓它落出來,她重新把耳環(huán)包進(jìn)布里,還原成爺爺最初送她的模樣。

    從那以后,奶奶更沒有時間搭理我了。她在后院起了一個灶臺,安放了石磨,天蒙蒙亮?xí)r,她開始磨豆子做豆腐,奶奶說這是她的老手藝,再不撿起來恐怕會荒廢了。每天的兩磨豆腐總是還沒走出巷口便被搶購一空。后來她又在灶臺后面撐了一塊木板,又買了很多布料,她說,年輕時曾師承當(dāng)?shù)厥止ぷ詈玫睦喜每p,要是再不做做,手藝恐怕會荒廢了。奶奶做的衣服迅速風(fēng)靡起來,進(jìn)進(jìn)出出量體的,拿貨的不比光顧百貨店的人少。一沓零錢換成整十塊,再把一摞整十塊換成百元大鈔,終于有一天,奶奶去康定看姑姑的時候順便去了一趟黃金店子?;丶业臅r候,她漂亮的耳垂上掛著店里手工最好,分量最重的龍口耳環(huán)。是不是金光閃閃的“龍頭”在小店的燈光下過分耀眼,爺爺始終瞇著眼睛埋首于他的賬目和貨物之間。

    同齡的爺爺奶奶決定在他們六十歲那年結(jié)束百貨商店的經(jīng)營,在大一點(diǎn)的鎮(zhèn)上買了一幢有菜地有花園的房子頤養(yǎng)天年。爺爺可能是真的放下了,養(yǎng)養(yǎng)魚、種種花打發(fā)時間。奶奶卻變得更加忙碌,依然每天兩磨豆腐沿街叫賣,來找她做衣服的人也更多了。另外她還養(yǎng)了幾頭豬,自家留一頭,其余的全部賣掉;奶奶喜歡埋首走路,她說這是好習(xí)慣,因為她總能撿到一些別人不要的零錢,攢得多了,又換成整錢,另外還有一些其他的收獲,廢舊的瓶子、紙盒、廢鐵。爸爸、叔叔、姑姑回家從來不忘給她一些零用錢?!鞍?,這些錢足夠你用了,以后別在去街上撿東西了,不然別人會誤會的?!蹦棠绦廊皇障潞⒆觽兊男⑿?,滿口應(yīng)承之后一如既往地繼續(xù)她的習(xí)慣。衣柜里的新衣服越堆越多,她一件也沒有穿過,她總說穿壞了可惜。

    佩戴黃金首飾的風(fēng)頭早已經(jīng)過去,但奶奶對它的執(zhí)著依然不減當(dāng)年,只要存夠了現(xiàn)金,她立刻會去買回戒指、手鐲、項鏈等等??蛇@么多年我一次也沒有見她戴過。即使最隆重的春節(jié),她也只是拿出一只鐲子或是耳環(huán)象征性的佩戴幾分鐘又重新放回去。

    前些年翻新了房子,似乎房子再大也裝不下奶奶收回的破爛玩意兒,裁縫的衣料占去一間;撿回的塑料瓶子占去一間;她總在四處尋找無人耕種的土地,收回的農(nóng)作物又要占去一間。難道奶奶是在逆著時光行進(jìn),歲月賦予她的是使不完的力氣。畜牧局貼出告示:收喂養(yǎng)波爾山羊的草料,十斤兩元。草料要自己到山坡上割。本來奶奶應(yīng)該可以負(fù)荷的更多,只是堆積起的草垛幾乎和她的身高一樣。亦步亦趨,草垛越來越松,膨脹的野草纏繞著人影,夕陽下,只見一副扭曲的巨型身影緩緩?fù)床灰姷倪h(yuǎn)方緩緩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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